西方人口稠密，能力者众多。为维护治安、避免能力者与普通民众的冲突，西方以秩序井然与法律严格闻名。
西方之都城的规划极规整，城市有数个分区，中心为能力者机构之所在，周围分八个象限，八个社会功能区交替分布。外围相邻居民住宅区与部分私营生意所在，边缘为罗列齐整的工厂与耕地。
此等规模的城市在西方之境共有九个，呈放射状排列。都城居中，其旁还有三个用于分散人口的卫星城。而都城与第二大城市的连线中点，即为占地几十平方千米的西方学院。
深夜，繁华的都市灯火通明，一半进入安眠。
鳞次栉比的高楼亮着零散的灯光，街上基本没有行人，只有路边小铺亮着霓虹。城市上空不时有无人机飞过，航摄影像即时反馈到各个警署，再由专人监控。一旦出现涉及能力者的不明事件，立马上报能力者机构的分布，依据严重程度决定是否反馈总部。不过由于监管严密，犯罪率极低，警署只留一人值班便足够。
然而这一夜，都城异于往常地躁动起来。
在市中心最高的建筑中，一个少年兀地从床上坐起。
借着月光，可以见到他的前额布满冷汗，熠熠生辉的金发被黏成一缕一束，汗珠滴滴答答地流下脖颈，浸湿后背，整个人就如同被水泼过似的。
他紧闭眼眸，一手捂住脑袋，似在努力回想，重现脑中的画面。
厄兆满目。
紫焰破空如天降业火，冠绝伟力轰得山河改面。都市混乱，民众疯逃，有些人惊叫着世间蒸发，更多的人在茫然中永远离开了世界。大片能力者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残肢碎殍交叠地丟在地上，血淌遍野。如灯塔般矗立的审议团高塔崩断轰塌，折断在雪峰之下。孤零零的四大学院逐一沦陷，其中之人生死未卜，唯有绝望的气息浸染了长空……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腔中心跳重如击鼓，从润湿的唇中哆嗦着飞出几字。
“异大陆，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不是噩梦，而是他预知的未来！
普通的未来预知者，比如洛熙，他们看到的多为短时间内会发生的事件，比如一分钟后、数小时后；最远能偶尔触及一两个月之后。但相隔时间越久，看到的片段就越是模糊，不仅无法准确判断事件发生的时间，而且准确度下降。
可是他不同。
他看到的未来有时间轴上准确的位置，更为难得的是，未来通过上帝视角展开，他看到的局面可能是百人、一所学院、一座城、甚至整个大陆。
而这让他骤然惊醒的未来却发生在二十七天后！
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少年起身下床，湿漉漉地走到桌前，抬手抓起通讯设备。
“通知全体审议团成员，收集四大学院所有能力者的报告。重复一遍，一切能得到的现存能力者的能力报告，连同现审议团全体成员的资料，三天之内集齐报给我！越快越好！”
此话传出，城市的几栋高楼最先亮灯。
然后这灯光如同长了腿脚般向四周扩散，先是一点一点稀疏的光点腾地亮起，区域越来越广，后成了一栋一栋楼地增加，甚至能听到夜空徘徊的“噔噔”开灯声。
不到半小时，这万万人之城有九分之一的高楼灯火通明，城市骤然无夜。
“大法官发布了紧急通知！”
“这才凌晨两点啊……早上再说不行吗？”
“想被开除吗？这是上面的任务！达不到指标，这个月别想要工资了。”
“我昨天加班到十一点，刚到家没一会儿……”
“少睡一会儿死不了！二十分钟内见不到人，马上给我滚蛋！”
小职员不得不抓了衣服就往办公室赶。
审议团高层的领导人也逐一出现在办公楼中。
“啥？所有人的资料！”
“这是原话，咱们照办就是。”
“法官大人，您说大法官究竟要做什么？这将近几万人的资料，他该不会要自己看吧？”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时间能力者’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猜度的吗？赶快的，少问多做。”
“你、快去通知北方的，让他们赶紧行动！”
“南方我来，大家都动起来！”
……
万家灯火亮如昼，千万忙人再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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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转眼到了十月，距离蓝凌何出行已经三个月。
北方学院的议事副厅中，所有学生会成员环坐在长桌周围。两名会长占据一端，一个明如灿阳，一个暗若极夜。
“第二轮‘类间竞赛’谈下来，成效明显不如第一次哦，所以我把大家找来群策群力。你们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感觉什么时候进步最快呢？”
碶会长漆黑的眸扫过众人，等他们发表意见。
“拥有控制能力的人需要很多相关的知识储备，实力是个金字塔，知识就是地基。将知识吸收、转化，继而具现化，这个过程最有利于提升。”霖喻答道。
月咏翔接话：“霖喻说的不假，这一点我深有感触。对于物质控制者而言，基础知识之积累至关重要。如果没有生物电的知识，我不可能做到用电流触发大脑的某个部分来达到精神强化。要想更进一步的控制首先需要了解，否则能做到的只有表面功夫，无异于自降水准。”
会长扫过众人，问道：“此话不假哦。可你们都是怎么攒知识的？”
“上课？”
“很多很多的课……”
“有理论考试。”
“是啊，还要不停地写报告。”
“一想就心累……”
会长呵道：“还抱怨？这样根本不够啊！你们以为应付过这些基础课程就可以了？能力者的学院是什么地方！你最需要的知识只有自己知道，没人会把它摆在你面前往你嘴里灌，你自己不去追求，又怎么可能拥有？就像漂亮女生站在眼前，你就情愿这么干看着、保持距离吗？”
众人一愣，会长正儿八百地继续。
“我懂哦，追知识当然不如追女孩儿有趣，那是因为你们知道无数怎么用女朋友的办法，却不知道知识能用在什么地方啊！要我给点提示吗？”
暮川汐用余光看了一眼莳羽怜，眼神明显在问：他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
莳羽怜赶忙低下头。
洛伊微红着脸道：“您不妨说下去。”
碶会长神情不变地侃侃而谈。
“你知道怎么对待女生，是因为可以上手呀。手脚并用，嘴巴耳朵都是弱点，一会儿就征服了对吧？但知识不一样，就像一个体积比你大一百一千倍的对象，你伸出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抓吧。一通乱摸，根本抓不到点子上！要我说，怎么能揭开重要部位——需要的就是实战啊！”
他随即看向雪集：“我说的对吧？”
雪集脸一黑，假装会长没和他说话。
三天前，会长亲自跑到通道里找他说有急事，雪集这才赶来开会。他可不是来听会长的“妙语连珠”。
蓝凌何皱眉：会长城府颇深，原本嘻嘻哈哈还不至于口吐色彩斑斓的象牙，事出反常必有妖。
会长见众人纷纷面露难色，一扶桌子，倏地站起。
“你们倒是吭声啊！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嘛？”
希尔夫心道：刚才很想，现在不像了。
暮川汐又瞧了眼莳羽怜，心中颇为异样。
会长声音又放大几分。
“我一定要拉着雪集会长来参会，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实战呀！”
月咏翔犹豫道：“你是指——模拟空间？”
回忆起那场殊死战，其中惨况让人到现在都背后发凉。在座的不禁扁起嘴，满脸老大的不愿意。
会长一见，叉腰喝道：“废话，要不怎么练？难道要我上手打死一个救一个啊！”
此话出，几十人呆若木鸡。
会长不满他们的表情，“啪”地一拍桌子。
在座的一个激灵，讷讷的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放。
会长斥道：“不识好人心！你们都摆出脸子给谁看呢！”
所有脑袋唰唰低下。
……他，吃枪药了？
不，大概吃枪药吃顶了。
然而就在这时，大门“嘭”地敞开。
三名警卫打扮的青年直直闯入。随之还有连泽焒等纪律部成员，显然他们拦不住对方的长驱直入，只得气喘吁吁地跟着。
众人皆怔。
有胆子闯入能力者学院的警务人员——
只有审议团的警卫！
会长今天本就心情很差，见连泽焒等人风尘仆仆，想都不用想就是动过手了。他气上心头，眼神锐利地仿佛两根黑色棘刺，登时就挽起袖子想动手。
“碶，冷静点。”雪集一声把他心头的火浇灭小半。
领头的青年动作粗鲁但说话客气，他轻咳一声，朗声道：“打扰了。敬请诸位听我一言！”
“有何贵干？”雪集面有不悦地道。
他认识此人，正是西方首席法官的贴身助理，四级上的能力者，名为炼飞。
炼飞见雪集赶忙重新施礼：“雪集大人，我等受审议团法官大人之命前来搜查要犯，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转身面向剑拔弩张犹在的碶会长，从口袋中拿出证件，“叭”地打开，一个湖蓝色荧光的圆环赫然出现。圆环代表四方大陆，在圆周的左侧有一颗赤金的明星，正是西方法庭的官方标志。
炼飞高声道：“北方学院会长、前文峪会长碶，你被捕了！”
两个随从见机闪身到会长的身后，二人一跃而上按住他的双臂，反锁关节背在背后。会长并不魁梧的身子被紧紧压在桌面上，完全动弹不得。
暮川汐和莳羽怜随之站起，两人怒视炼飞。
“你们凭什么逮捕会长！”
凛轩距离炼飞最近，他紧锁双眉地看着，桌下的手腕发紧。若炼飞没有拿出审议团的证件，他当场就敢刮起一阵大风，把炼飞从窗口丢出去。
炼飞见雪集不吭声，自然不惧旁人，语气严厉地对碶会长道：“你是否知罪？”
会长漆黑的目光如两丛由深渊而来的火苗，不狠却厉，不怒但忿。可他没有挣扎，任二人用扭曲的姿势将其按在桌上。
见无人搭话，蓝凌何开口。
“你要从北方带会长走，就需要说服我们所有人。”
她的话音不大，可炼飞却第六感爆发地打了个寒战。
他顺着声音从一圈人不起眼的地方找出蓝凌何，脉搏顿时跳得撞手。
她一定就是大法官特意嘱咐不要惹的“意念控物”。
前些天把南方学院的校门拆了，让审议团白白搭进去上百万重修房子的人。
让东方会长请了三天假陪她出游的人。
那个——
把连导弹都炸不死的一原祭干掉的能力者！
炼飞的心咚咚直跳，他粗重地吸入一口气，把心肺好好压实，然后平声正气地对所有人说。
“罪证有二。其一，九年前，他是审议团关押的死囚，被判无期。后被雪集大人带走，称他用其他方式代替牢狱之苦。但他刑期未满，却自由自在地成为会长，这说不过去吧？其二——”
炼飞合上带着标识的小册子，随即拿出一份文件，打开封页放在大圆桌的一侧。
“碶会长，这是你的能力报告。请说明：为什么你有一个能力是‘空气控制’？不必我们提醒你吧，这是杰屠杀用的能力。”
证据硬如磐石，炼飞字字有力，戳进在场众位的心坎。
月咏翔瞳孔猛缩，不可置信地瞥向会长：“杰的能力怎么会在你身上？”
会长不吭声。
叶奇突然想到“超分子转变”的第一阶就是“力量迁移”，他倒吸口凉气，说出他的猜测：“碶会长，你觉得杰不配拥有空气控制，于是将其转移了，对吗？”
炼飞冷笑一声：“无知。‘超分子转变’的‘力量迁移’根本不可能夺取旁人的能力，他能做到的——”
他一手翻开能力报告的第三页，随即一推，将其摊开在众人面前。
那是从七代“超分子转变”能力者归纳而来的详细讯息，又一个铁证迎面砸下。
炼飞道：“他只有把自己的力量给出去，再收回来。所以‘空气控制’本就是碶会长的能力。我说的可对？”
会长熊熊燃烧的目光熄灭了，犹如一团死寂徘徊在寒冷的寂夜中。
对。
很对！
说得丝毫不差。
他终究是那场灾祸的始作俑者。
没有他，杰掀不起风波。
他无数次骂自己是个口是心非的恶人，默默诉尽恶状。但这些话他只能藏在肚子里，只对自己发泄以至于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现在终于公之于众了。
他的痛楚被戳破，可情绪都流尽后，最后一半心结在他胸中渐渐消弭，化作无边无际的平静。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掩饰心绪，把那个本属于他的力量藏在心底。也不用遮遮掩掩，看到自己手中的气弹就如同见血一般地犯恶心。
真相大白——
实在是轻松啊！
想到此处，他长长抒气，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先放开我，我不会逃哦。”
两个警卫犹豫地望向炼飞，炼飞坚决摇头：“不能放。”
会长也不争，但下一刻，身后两人的胳膊就如同突然没了骨头般地软下去，会长轻巧侧身，一闪一偏便钻出他俩的包围。
“无效化！”炼飞怒道，“居然对警卫用能力，你拒捕不成！这可是罪加一等！”
两人瘫软片刻后立马恢复正常，攥了攥适才酸软的拳头，一脸惊愕难平。
希尔夫冷哼道：“如果会长真的拒捕，你早就成飞灰了。”
会长微微一笑，随即越过半边人来到桌子中部。他拾起自己的能力报告，在手中悠闲地翻着。
“别紧张哦，我把自己的能力如实汇报给审议团时，就已经做好准备你们会来抓人了哦。”
他的语气很闲适，软软的，流露出满心释怀，似乎被抓走关押才是他心向往之的结局。
莳羽怜喉头一哽，她抬起小手捂住嘴，眼睛瞬间湿润。一滴泪珠划过精致的面颊，犹如露珠滚落樱瓣。
雪集敛眉，他未曾料到自己在通道中逗留的这些时日，居然有如此变故。更没想到会长找来自己的真正原因竟是为审议团。
会长笑道：“我认罪、也愿意被带走伏法。但只有一个问题，想请你解答哦。”
炼飞见他温顺得吓人，生怕现在越平静等下就越狂暴。他心弦绷得更紧，道：“请说。”
会长道：“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来抓我呢？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突然开始翻旧账呢？”
话音未落，雪集的心中猝然升起极其不详的预感。
会长的反常是因为东窗事发，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大法官的行动实在异常，他跳过所有程序直接派人来逮捕会长，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所以——
一定是出事了！
莫非异大陆已经开始行动？
赤夜的肉体是四方学院的绝对屏障，渡海而来或者飞跃大洋的异大陆之人，根本无法迈入四方大陆。唯一的方法便是空间能力者的“转移”，以及建造空间通道。
除非是如雪集一般执掌空间之人，其他能力者想建起跨大陆的空间通道绝对是天方夜谭。但七级能力者是特例。较之六级，他们的精神力与能量之转化几乎没有瓶颈。换言之，只要对空间通道的结构了然于胸，所有七级能力者都有机会一试。
比如从审议团到达四方学院的通道，便是四百年前某个初入七级的会长搭建的。只不过，仅仅是建立四条相对短距离的大陆内部通道便耗去了他整整三年。
而当下，该名七级能力者自出现到现在不过十个月，不到一年竟能架起跨大陆通道——
此人难不成真是举世之才？
不，还有一个可能。
莫非其能力的属性……
念头到此，雪集的面孔血色消去大半，苍白得连金发的光晕都染不上。
他赶忙止住自己继续猜测，瞥向正盯向这边的蓝凌何。蓝凌何立马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交汇，她不由得一愕。
雪集的脸色怎么如此之差？
雪集随即微抬下颌，侧脸向会长的方向，目光一收一放，再回转向蓝凌何，显然在说：会长的事情，你来应付一下。
蓝凌何疑惑地皱眉，似在问：我该怎么应付？
雪集目不斜视，略微颔首，这是表明：交给你了。
蓝凌何不知雪集做何打算，便先点头应下。
但下一刻，雪集自原地杳然而去。
空出一个位置并不起眼，可蓝凌何的注意力登时落空。她一口气卡在喉管，心中大叫：喂，你好歹表个态再溜啊……
不提二人的小动作，会长已经把话抛给炼飞。此时大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青年的脸上，气氛变得火烧火燎。
炼飞三思后回答：“请见谅。我只是受命来带人，回答不了你的疑问。”
碶会长把资料放回桌面上，长叹一声。
“好吧。那最后给我几分钟告别可好呢？”
炼飞应允：“请便。”
会长击掌两回，把几十人的目光聚拢在自己身上。
他的个头不算高，身材也和强壮不沾边，黑衣下的他让人觉得纤细瘦弱。此时垂下头之后更添几分憔悴，显得极其萧索。
“诸位啊，我也不瞒你们了哦。的确是我把‘空气控制’的雏形交给杰，因为我要专注于‘超分子转变’的开发。而他不仅将其从四级上推入五级下，还天才地和他原本的‘无效化’融为一体呢。然后便有了你们知道的一切。”
会长噙着一抹凄苦的淡笑，他眼底的黑色火苗时而让人怕，时而让人爱，可此时剩下的只有脆弱与无奈，似乎对它一个冷哼便能将其扑灭。
“我……悔不该当初啊！”
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落下，一股热流淌下眼角。
他当着众人的面哭了。
“是我做错了事情，你们怎么骂我都无话可说哦。抱歉啊，我用十年弥补我的一念之差，但还是赎不清罪啊！大家啊，谢谢你们这大半年来的支持哦。每个人都和我谈过话了呢，你们也都忍受过我的无理取闹与异想天开。我记得你们每个人的面孔和能力，也尽力设身处地地提出客制化建议了哦。你们都很努力，但稍微欠一些经验，所以我啊，本想在审议团找上门之前再带动你们进行一轮实战，看看还能补些什么……可时间不够了呀。唉，也罢！天意如此啊！”
他面上的苦笑舒展开，融化在脸上，满是释然。
“认识你们十个月，是我的荣幸啊！说实话呢，我也没什么能带给你们的了哟。我不在了，你们自己保重吧。别忘了我如何逼迫你们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我嘴上不说，但你们的付出真的卓有成效呢！我都一一看在眼里呀。我走了之后，凡是都要和副会长商量哦，有他们在我也十分安心呢。而且你们不是从此便没有会长，我让雪——”
他说到这里，突然卡住。
在坐近百人，有小半早已泪光烁烁。
眼瞳扑闪，蓄着的泪已然决堤，吧啦吧啦、成双成对地掉，根本停不下。
听哀婉的告别戛然顿住，他们以为会长哽咽了，情之所至无法发声。于是一个个更加毫不顾忌地泣出声，凄凄呜咽回荡在会议室中，仿佛头顶飘来实心的愁云，笼得满屋子怨怨艾艾。
“会长……”
“会长，不怪你……”
“会长，你做得够好了……”
“会长，我们早就原谅你了……”
“会长，别走……”
“会长，我们需要你啊！”
听着层出不穷带着哭腔的呼喊，他也在哭，可心里很温暖，簌簌的泪是滚烫的。
但即便情深至此，他泪眼婆娑中还是忍不住望向中央那把空荡荡的椅子——
雪集啊！
你、你什么时候跑了！
他强忍着不跳脚，目光以空椅子为起点顺着转过去。
暮川汐双眉深锁，一看便是在极力琢磨能让会长卸下罪名的方法。
会长心道：没事哦，有你在，我最放心。
莳羽怜将手背按在眉心，晶莹的泪水不停滑落，玲珑的小脸早就粉白交加。
会长心里抽痛，好想抱她，将她拢在怀里。
月咏翔悄然擦泪，如烟的秀眉蒙上哀泣。希尔夫紧抿双唇，用杀气四射的余光瞥着炼飞。凛轩缄口默然，瘦削的脸颊冷若冰风。霖喻一边叹气一边不住地摇头。晴洌眼不眨，目中无神。鲁德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这个在哭、狂哭、快哭了……
泪流不止、嚎啕大哭、小声抽泣、憋眼泪、擦眼睛、默不作声、哭岔气了、袖子湿了……
诶，等等。
会长的陡然目光滞住。
有人在笑！
他以为是看花眼了，于是合上眼皮，再看。
没错，蓝凌何在笑！
碶会长如热流涌动的心声顿时断片，连带着眼泪也被关回去大半。
蓝凌何嘴角上扬着，不是简单地因为他的释怀而微笑，而是真的憋笑憋到心口痛。
会长哭央的脸顿时变得极其古怪，半边悲戚，另半边似要吃人。
他几乎想吼了。
小何你笑什么！我几年来难得情感爆发，当着大家的面哭得稀里哗啦，你倒好，怎么没心没肺得——
……和我似的。
他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趁机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把脸擦干。
蓝凌何也知道自己的异状被会长发现了，赶忙垂下头，可她眸中流转的俏皮的蓝芒会长眼瞎了才看不见。
炼飞置身于眼泪的海洋中十分不自在，于是轻咳一声，冒着被群殴的风险，严声道：“碶会长，你已告别完毕，和我走吧。”
会长不搭腔，继续盯着蓝凌何。
炼飞重复一遍：“碶会长，你被捕了，请即刻就范！”
会长还是没理他，蒙着水雾的视线抓着蓝凌何的脸不放。
于是蓝凌何清了清嗓子，努力用平静的声音符合气氛地道：“请等一下，莫要急着带会长走。”
炼飞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意念控物”要阻拦执法？
会长等她开口。他隐隐意识到蓝凌何不合时宜的发笑，其原因一定不单纯。
的确如此。
蓝凌何一笑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弄懂雪集的表态。雪集是审议团之人，他选择不辞而别，把局面交给对大法官毫无敬畏的自己，这态度再清楚不过。
二笑雪集在这个场合居然巧妙地坑了一回会长，也算报了长久的“落井下石之仇”。
三笑碶会长终于不再隐瞒，不管过去如何，从此一颗赤诚真心浮出水面，人尽皆知。
四笑所有人都当局者迷，沉静在这小氛围中，殊不知北方学院又来了不速之客。
来者正站在刻有“北方学院”四字的墨碑前，盛气凌人的气焰飘开，让蓝凌何隔着一公里都能嗅到。
蓝凌何站起身，一手指向窗外：“那个人这么久都没找到这里——是不是迷路了？”
炼飞与会长的脸色同时变了。
哭声弱了大半。
蓝凌何当机立断。
“五分钟后，能打的在实战演练场集合！”
话音一落，她便将自己转移出潮湿的会议副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