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内,还算顺利地完成了此行目的的七人也将各自踏上归途。周唐,吕肃和魏开心要回上海,沙金,和逸,郁折冲和毛豁一道则先返回荆州。火车还未进站,大家互相不舍地道着别。
毛豁笑嘻嘻地将周唐拉到了一边,望了望身后的其他人,发现没人注意他俩时才尴尬地说到:“嘿嘿,你小子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不?当时也是这样,我跑上来找你搭话,你却不理不睬。你没把咱俩怎么相识的过程告诉他们吧?哎,算了算了,告诉就告诉吧,大丈夫敢做敢当,谁还没个迷茫失足的时候呢!不过说实话,跟你这一路过来啊,我终于又能感受到痛和乐了,不再像一个陀螺一般,看起来转得飞快,脚下却未向前移动一分。来之前我还因为那张先祖的隐图被盗而伤心悲痛,今天看来,就算那张地图曾经在我家安放的时候,我不也在喝酒耍赌行骗吗?其实,先祖他真正想流传给我们毛家后辈的并不只是那张隐图,而是蕴含在其中的一位地相师的绘图精神,踏遍千山万水,绘尽一峰一谷。下次见面时,我一定给你看看我自己绘的那处‘鸡爪陵’。”毛豁说完,神情中再没了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分别的惆怅,他顿了顿后接着说到:“你可千万别说话,就像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有什么话留着咱们下次见面说,记得,一定要来荆州城找我。”毛豁说完,退到了一边,转过头去望向另一侧的火车似在遮掩着自己此时的表情,不想让周唐看到。
周唐对这个与自己之间充满戏剧性的朋友也是依依不舍,想到他在惨遭黑疤的毒手后不忘劝诫自己别在冷蚤坊买东西的场景,以及后来与他一起没日没夜地翻查六堆齐人高的地图册,还有之后两次陪自己去寻找天机源的画面,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强烈的离别的酸楚。
“周大哥。”
沙金走上前来,叫了声周唐后也来向他道别:“周大哥,我想好了,以后我也要做个像你一样守护咱们民族文化的人。鉴赏宝物我不会,但我可以做个中国特色的建筑家。我上次听你说到上海的建筑时,好像全是洋人风格的。说实话,那对我打击挺大的,中国古代的建筑结构暗含着巨大的智慧,只是缺少有人去探索钻研,而今中国的建筑师们大家只是图简捷,只知道一味地效仿洋人的形式。你是不知道光是被孙殿英抢去的那张墓室地宫图里,就蕴含着多么丰富的建筑知识。我一定要努力奋斗,早日建造出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中国的建筑,也让那些洋人来拜我为师,哈哈……”沙金笑着,两眼却闪动着泪花,因为他不知道,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下顿饭都没着落的孤儿而言,在如今这个世道,与周唐这一别还会否能够再见。
周唐将这个从小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孤儿重重地搂入怀中,想到这一路来沙金的陪伴,他难以抑制地流下了泪水,片刻后才哽咽地对他说到:“我再也不会给你钱了,我永远记得那个‘野猪’的故事。有梦想就要坚持下去,这个世界太大了,里面装满了向欲望妥协,对理想放弃的人。别做哪些人人都做得到的简单的事情,别去当一头为几粒米就被猎人关在栅栏里的野猪,这些都是你教给我的道理。人生对于你沙金来说要比别人艰难几倍,但正因为你是沙金,我就会相信,终有一天,生活会向你低头,而你将会向理想昂首。”
沙金听到周唐的这番鼓舞后不住地点着头,与周唐相互叮嘱几句后,看到了身边的和逸,知道他此刻也有很多话要对周唐说,这才不舍地退到一边。和逸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先向周唐行了个佛礼,可起身后望着周唐只是蠕动着双唇,却说不出话来。周唐明白和逸心地纯朴,从小又是在寺院中长大,不善言辞,此时他心中肯定有许多话想要说给自己听,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周唐微笑着对和逸说到:“和逸你品性善良,六根慧净。他日必能成为像你枯灯师祖一样的大士。这是你师祖在最后一夜时赠给我的一本先佛古书,我已经从中得到了他留给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今日我将它转赠于你,希望你凭此悟道,得出你自己的解辞。枯灯师祖的问题便是‘人人都觉得身处世间事事艰难,但你觉得人生一世,什么事最简单呢?’。慢慢去体会吧,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向你讨教答案的。”周唐说完从怀中取出那本《燃灯趣闻》交到和逸手中,他如释重负地继续讲到:“哎,当时修远大师竟然让你随我下山历练,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咱们哪段经历不是如履薄冰,险境重重,幸亏你平安无事,才令我无愧于修远大师。如今那两百幅《天山罗汉图》的所藏之处,世间只有你一人知晓。护画之责,任重道远。枯灯大士不惜为此,五十年只字不吐,最后为了消除栖贤寺的后顾之忧,为了保存古图,甘愿焚身设局。这份境界又何止是常人能够理解的呢?五十年前我虽没有亲自经历,五十年后我或许也无法亲眼见证,但我相信,你和逸一定会如枯灯师祖一样,受得起我周唐这一拜。”说完,周唐躬身抱拳拜伏下去。
“周施主,你快快请起,和逸木讷,说不好话。但我有一点可以向你保证,我受得了苦,耐得住痛,忍得下气,流得尽血,却永远也舍不弃那画。周施主你放心,下次再见面时,你保证看得到那些图,绝对一幅不少,那时我还要和你去这山下历练一番。”和逸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样的分别,让和逸也难以抑制住感情。
“呜……”
一声汽笛响起,开往荆州方向的火车进站了,沙金他们随着人流挤向了车门处,却不时地还会朝周唐招着手。郁折冲并没有着急着去和他们挤车,他站在原地等着火车停稳后才悠哉悠哉地准备上车。
“不道个别吗?”周唐对着擦身而过的郁折冲说到。
“没必要吧,‘再见’是最没意义的结语了。”郁折冲头也没回地走过了周唐半个身子后说到。
“这个世界不过是傻子笑诗人不懂乐,诗人笑傻子不识愁罢了,而你既不想做诗人,也不想当傻子,对吗?”周唐对着郁折冲的背影,讲出了那一日在南郭山外的石庐中,那位隐士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郁折冲听后身子不禁一抖,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无奈地笑道:“还是被你看穿了。哎,没办法,破绽百出。那就聊聊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那条藏在我兜里的英气双鼓节是你偷偷放进去的吧?大拇指与我分别时,特意取走了我脖间的那条节,于是我当时也留心了身上的其他地方,确定了没有任何与赤红寨有关的东西。后来一路上只有我们五人,沙金和和逸是不会陷害我的,那就只剩你和那时的孙四雄了。我出狱后见到巫马暄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巫马一族布的局,为的就是安排我接近吕肃。你们料想着,一旦我见到吕肃,必然会关心那幅唐卡的下落,这样一来,便能通过我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藏处。所以我当时就想到了那个偷偷将英气双鼓节放入我兜里的人一定是巫马圣的人,而那人就是你或者孙四雄。本来我是怀疑他的,直到在那座塔楼里,孙四雄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我才确定他不是巫马圣的人,而那个将英气双鼓节放入我兜里,伙同耿青德将我抓进天门城监狱的人就是你。如此一来,知道了你的身份后,我将所有的事倒推一遍,想到了鬼拍次日,那位石庐中的隐士应该也是你假扮的。我那时从未提及我之所以找天机源的线索其实是为了救人这一点,而你却说漏了嘴。后来我去而又返,果然发现石庐中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因此我就判定他必是假扮的,还是早已注意到我并且对天机源线索格外感兴趣的巫马一族的人。一位朋友告诉我,盘心结原来有一位小姑娘善用易容术,她加入盘心结后就将它教给了巫马一族里的人,所以你们都掌握着一点变化面目的本事。鉴赏古物的人多少有点察人辨气的本领,我感受得到,那位假扮者本身就是一个超脱避世之人,这种气质是伪装不来的,这一点正与你吻合。于是我便确定那位隐士就是你假扮的,而你的目的就是套出我所知道的藏在那件元青花中的线索。”周唐将自己的推断说完,顿了顿后,语气稍缓地继续说到:“不过还是谢谢你,也为吕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巫马暄和巫马胤应该会为了那幅唐卡对吕大哥用大刑吧,他们俩的性格是不会想到你那样的计策的。还有,我猜在英国领事馆里的那个服务生也是你吧,你应该也没想到巫马圣会将这样的一幅旷世绝作赠给外国人,所以你不想它流落海外,特来盗图。你虽然看起来是巫马圣一方的人,但做起事来又特立独行,巫马胤他们似乎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巫马圣的‘隐徒’,一个和他在古宝上有着相同的兴趣,却在性格上截然相反的隐徒。你们师徒两人,一个凶狠毒辣,对权利的追逐不择手段;一个超脱绝俗,对世间的名利视若无睹。我的推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