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听到第五虹的嘱托后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已经猜到了修远皈依之前应该和盘心结有关,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修远竟然是找到了古物的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是这个事件的主角之一。可是如今完全失忆的他看样子是回想不起当时任何的场景。想到这儿,周唐也不愿辜负第五虹的信任,他出口保证道:“前辈放心,寻找巫马圣的事晚辈再另寻他法,此行只为栖贤寺能够保住《天山罗汉图》。毁了日本人的觊觎盗窃之野心。”
两人相视一望后依次出屋。此时疲惫不堪的妙湛倒在修远的怀里已经睡着了,修远见到周唐和第五虹后站起身子,轻道一声:“走吧!”沙金跑上前去打开大门,米铺老板先出去领路,周唐和沙金跟在修远的身后走出了院门。快要出巷口时,修远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此时正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第五虹低沉地说到:“第五兄,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找你饮酒作乐了,淫逸误事,望你保重。”言语间透露出一股凄婉的味道,周唐听闻后微一皱眉,随即跟着他消失在了漆黑的巷口。
三人心情沉闷都是一路无语,只能听见彼此间急促的脚步声和修远怀中妙湛的呼吸声。翻过最后一道山岭后,周唐终于看到了栖贤寺的全貌,依山而建,庙室四方而座,收云聚气,低沉的暮鼓声缭绕山林,自成一方安宁祥和的圣地。
三人在修远的带领下来到栖贤寺的后门。此时门旁处四仰八叉地躺着两个人影,周唐就近一看,发现眼前这两人和今日下午在孝花楼内碰见的耿青德身旁的那两个武手一副装扮,黑色功夫衫配着紧脚粗布鞋,显然这两个武手就是耿青德安排把守后门的。那两人听到周唐他们的脚步声后,噌地一下窜起身来,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警觉性。修远根本没有理会这两个人,擦过他们身旁后就推门而入。两名守卫虽然戒备地两眼盯着他们,却没有发出任何质问,看样子,果然如妙湛所讲,这栖贤寺如今只许进不许出。周唐跟着修远从后门进了寺内后心中言道。
“咱们先去藏经阁看看师祖的情况。”修远进了栖贤寺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气息沉稳,双目精烁。
藏经阁离后门并不是很远,穿过一排厨屋便到。望着一向清静幽暗此时却灯火通明的藏经阁,修远抬头一愣,发出一句“咦”的疑惑声后,便抱着妙湛走上台阶轻轻叩门。
“师叔你可回来了,师祖和方丈他们都等你呢!”开门的是一个和妙湛穿的同一代僧服的和尚,年龄和沙金相仿,但他骨骼健壮,太阳穴高鼓,抬手举足间如风疾,如松定,一看就是位武功行家。
修远将妙湛交到他手里,嘱托了几句后就带着周唐和沙金登着木梯上了阁楼。
此时阁楼的正堂内摆着三排蒲团,一排三座。蒲团上坐着的是和修远穿着同一代僧服的高僧,而与他们相对而坐的,一位是穿着主持袈裟的方丈,眉宇间确实给人一种无常,无我的禅定。他的眼角处崎岖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印记,散射着一股浓浓的暖意,让旁人产生一股心安的信赖之感。与方丈并排而坐的是一位白须及脐,头戴僧帽,身着灰衫的老僧。周唐登上阁楼看到这位老僧的第一眼就惊慑到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唐自认为自己眼道高深,阅物一眼能辨真假,识人一面可断善恶,但当他看到这位老僧时,竟然察觉不出任何端倪,那老僧坐在蒲团之上,像山水之清,像闲云之散,又如地火之烈,又如闪雷之鸣,待到周唐再一定神观看,所有矛盾化为虚有,那老僧坐在原处,令周唐察不出一丝气度来。
方丈看到修远,周唐和沙金后,放下打坐的手印缓缓问到:“修远师弟,妙湛可是随你一道回来了?”
“回方丈师兄的话,师弟惭愧,受妙湛相寻,我二人是一道回来的,他现在回房休息去了!”修远单掌立于胸前,语气愧疚地回道。
“那他定是将情况都讲给你听了,《天山罗汉图》之事你如何看待?”方丈微侧过身来,对着修远问到。
周唐听到方丈的口气,察觉出了他似乎对挽留栖贤寺内的这份至宝态度暧昧,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般决意坚定。
听到方丈的发问后,修远先是一愣,似乎也像周唐一样听出了方丈的态度,他语意坚决地说到:“《天山罗汉图》自康熙年间捐至我寺成为本寺至宝以来,两百年来珍藏完整,其间屡遭贼子觊觎,强盗威胁,官霸勒索。然而我寺先辈们次次都是拼尽全力,想方设法,不顾个人安危化险为夷,成功保留住了这两百幅佛门珍宝。今日倭寇与耿青德那个小人狼狈为奸,企图霸抢栖贤寺传寺至宝,那我辈定会效法先祖,舍命相守,义不容辞。”
“看来修远师弟今日下山喝得尽了兴致,此时真是一腔热血啊。不过,你倒是忘了之前那些打这《罗汉图》主意的不过是一群手拿棍棒的匹夫,可是今天来到寺内的耿青德和日本人的手下都是拿着枪的。那可是真枪啊,智真,智刚现在还重伤在床。你说舍命保图,今日他们闯寺时你在哪里,这时倒说得起劲,讲得轻巧。以卵击石,非但保不住图,还会连累了栖贤寺,这座千年古刹要是毁于你手,试问修远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修德,住口。大家商量的是《罗汉图》之事,勿要闲扯其它。”方丈出言喝止住了数落修远的修德。
“修德师兄教训的是,师弟惭愧。但是我还是不赞成将《罗汉图》拱手相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暂且不论倘若我们将图卖给了日本人后,何以愧对三百年来本寺先辈为护图所付出的心血,就是日本人得到图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的佛像,铜器,香炉产生兴趣呢?清朝就是这样才将中国的领土一块块地割让给外国,这失的不是东西,是气数啊!”修远先是歉意地说到,随后话锋一转,继续试图说服着众位师兄。
“修远你身后的这两位小友是?”方丈为了缓解一下此时正堂内的气氛,看着站在修远身后的周唐和沙金出言问到。
“哦,他两人是第五虹施主听说咱们栖贤寺遇难,特地派来帮忙的。”修远说完,周唐和沙金上前一步对着方丈抱拳施礼。
“原来如此,既然修远师弟来之前与第五虹施主有过交谈,想必世事通明的他定是授予你解决此事的锦囊妙计,修远师弟才会对保画如此坚定。既然如此,你不妨给大家说说看,第五虹施主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计策。”方丈说完,除了那位老僧之外,所有人都期待地望向修远,等着听他从第五虹处得来的妙计。
“这个嘛,嗯,说实话,第五虹没有给我任何意见,只是在匆忙之间派了这两个小友随我前来,让我们见机行事而已。”修远神色尴尬地回道。
众僧听罢,有的唉声叹气希望破灭,有的则是交头接耳,目光鄙夷地瞪着修远。方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慈眉善目地对着修远说到:“师弟啊,不是众位师兄膝头软,骨气丧,惧怕耿青德和日本人的淫威,非要交出我们栖贤寺的镇寺至宝。而是他们此次前来志在必得,今日这帮恶徒闯寺,下的全是杀手。照他们这个气势,我今日若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恐怕栖贤寺难逃屠寺之难,那时候不光《天山罗汉图》尽失贼人之手,全寺也将毁于一旦,只怕最后只有你一人幸免于难。寺是人建的,经是人念的,画是人做的,只要人还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来。我身为本寺住持,不仅要考虑栖贤寺眼前的局势,还要心念它如何保存传承下去,不能让这座古刹毁于我手。更何况在这乱世,百姓朝不保夕,寺内供奉贫乏,亟待修葺的佛殿都缺少钱银。所以,还望修远师弟体谅一下我这个做住持师兄的难处。”
听到方丈自述苦衷后,修远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三人都明白了方丈为了栖贤寺免遭涂炭,心中更支持向耿青德和日本人妥协。
就在这时,坐在方丈身边的那位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方丈见状隐露欣喜之色,看来他刚才说那番话的真正对象是身旁的这位老僧。此时他立即转向修远说到:“修远师弟,你快过来看看师祖有何吩咐。”
修远闻言后疾走几步立定在那位老僧身前,周唐和沙金相视一望,心中顿生疑惑,为何师祖说话要找修远近身。两人定睛一看,此时那位师祖上下嘴唇轻张轻合,幅度似蜻蜓点水。周唐看到后立刻反应过来,这高僧修的竟是只在古籍上传言的“闭口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