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师祖修的是佛门之中的大道“闭口禅”,在佛教又叫“止语”活“禁语”,就是禁止自己说话。佛教中讲究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速得解脱;所谓开口即是罪,禁语的目的之一即是减少口业。而之所以是让修远近身,正是因为他懂得读唇。周唐望着师祖微微蠕动的双唇,他根本辨不出任何字词的口型。周唐猜想着,也许修远正是因为这项技能才能留在师祖身旁,方丈和他的那些师兄才对他礼让三分。
片刻后,师祖紧抿双唇,说完了他迫不得已才说的那些话后,又合上双眼。修远转向方丈和其他坐着的九位师兄脸色略显愁苦地复述到:“师祖吩咐我等谨遵主持师兄的决定,为避免掠宝之人滋起屠寺歹心,保我栖贤寺千年古刹之全,三日后,两百幅《天山罗汉图》悉数交付他们。”
听到这里,方丈和其他九位高僧微锁的眉头都舒散开来,绷紧的身形也都略微松弛,刚才瞪向修远的厌恶目光也变得和善亲切。
“但是。”听到修远突然的转折,众位高僧的内心又是咯噔一颤。修远并没有理睬众位师兄表情的变化,他继续讲到:“师祖吩咐说,要于今晚将那两百幅《天山罗汉图》搬到藏经阁内,他要与这些本寺至宝相度最后三日,以告我寺镇宝先贤之魂,以策他自身失守之责。不知主持师兄是否应允。”
方丈心中不安地听到修远转折后的话语后,稍一愣神,语气释然地对着白须老僧说到:“师祖不必过于自责,您是为我栖贤寺的千年基业着想,修空作为主持,也要对此失宝之行负责。罪徒我从今日起便禁食诵经,以慰本寺守宝圣僧之灵。”方丈说完,起身相拜。身后的那些高僧也随着他向师祖施礼,并且一道大宣法号,言明自己也要随方丈师兄一起禁食谢罪。
白须老僧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依旧纹丝不动,遁入禅定。方丈看到他轻捏起的手印明白了师祖之意,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其他高僧讲到:“待会出了藏经阁后,修善,修寂两位师弟,还请你们将存放在罗汉堂内的十箱《天山罗汉图》搬到此处交供给师祖,不得有误。”
“是,谨遵主持师兄吩咐。”修善和修寂两僧在人群中回到。
接着方丈转向白须老僧态度谦恭地说到:“修空无能,想不到万全之策,当下只好舍图保寺。倘若师祖之后有何妙策尽管吩咐我等。修空这就带着众位师弟离开,不打扰您的晚修。还望师祖不要自责,保重身体,阿弥陀佛!”九位高僧也一并齐宣法号后,随着方丈下了阁楼。
修德离开时走到修远身前,一副关切的神情对着他叮嘱到:“师弟你暴戾之气过重,自己要多加注意啊,早课和晚课绝不能敷衍对待,读经却不悟道。”说完,绕过修远的身子瞄了一眼白须老僧。
“是,多谢师兄淳淳教导。”修远有气无力地回敬到。周唐看得出,刚才白须老僧对待保画的态度深深地挫伤了修远的心气。
等到方丈带着九位高僧出了藏经阁后,此时阁楼上的正堂内陷入了一片沉寂。白须老僧手捏佛印,坐于蒲团之上正在修禅。而修远和那位为他们开门的法号“和逸”的年轻武僧则站立在一旁。周唐和沙金此刻面露尴尬,看这位白须老僧应该是德高望重,有着掌控栖贤寺决策权的威严。可如今,连他都开口应承了要将镇寺之宝交给耿青德和日本人方面,那此事算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了,周唐和沙金此行也算是白忙活了一场。想到刚才方丈罗列出来的那些利害关系,两人心中对修远执意留画的想法也产生出了一丝的不安,更是知道它希望渺茫。
就在这时,二十多名僧人抬着十箱装有栖贤寺镇寺之宝的《天山罗汉图》进了藏经阁,奉方丈之命前来送图的修善和修寂两位高僧同修远一道点查完毕后,向着依旧闭着双眼的白须老僧施礼后便离开藏经阁回去复命。
周唐盯着此时摆在面前的十个大箱子,通过辨认木质表面的黑色条纹,心中暗忖到:“看到这十个由黑酸枝制成的‘一面条纹箱’和其上做工精良雕花精致的纹刻镇宝图,就能知道里面装有的画作非是俗物定是神品。”
黑酸枝又叫大叶紫檀木,是清朝康熙时期,宫廷内因为紫檀黄花梨的木质家具供应不足,礼部从南洋进口来酸枝木作为替代品,价值直逼紫檀黄花梨木,在当时的民间拥有者非富即贵。而这十个箱子中各自都是由同一棵大叶紫檀木根据纹路的契合相连而制,箱身箱底和箱面浑然一体,木材本就珍贵,再加上纹路暗合则成了珍奇。周唐此时心赞这十个宝箱之时,更是对这箱内的《天山罗汉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站在他身旁的沙金也用肩碰了碰周唐,朝着这十个散发着古气的宝箱兴奋地努了努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的目光。
修远送走两位师兄后,又重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处闭目诵经。此时阁楼外也传来了木鱼铜罄声,应该是方丈带着众人开始了他们的禁食诵经。沙金望了望周唐,发现他同自己一样,额角处渗着汗珠。这两人从刚才随着修远上到阁楼处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到现在,因为之前方丈在场,两人惮于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份,再加上又处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怎敢好动扰了清净。但此时他二人看白须老僧和修远都是入了禅定,既没有要打开宝箱查阅罗汉图的意思,也没有招呼他们的打算,想到既然白须老僧和方丈都做出了交出宝画的决定,两人于此也便失去了继续留着的意义,心中都萌生出了退意,却不知如何开口。
时间过了许久,周唐猜测已经到了午夜,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动身走往修远身旁时,白须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修远感应到了师祖对自己有吩咐,赶忙上前一步。周唐紧紧地盯着白须老僧的嘴唇,却发现他两唇紧闭,纹丝不动。正在他感到疑惑之时,修远转过身来,对着周唐和沙金说到:“今日真是让你们受累了,修远心中有愧。天色已晚,和逸你就带着沙金小友去你的卧房内休息吧,没我召唤,不许进阁。”
“是。”和逸听到修远的吩咐后面无表情,朝着两人所站的位置径直地走来。
沙金和周唐此时却是一脸疑惑,为何只让沙金去休息,将周唐留下来,难道那位白须老僧并不是像之前在方丈面前所表现的那样,甘愿将这镇寺之宝拱手相让,而是另有打算?想到这儿,沙金满脸的不情愿,却又面对着身前给自己低头做请的小师父,没办法只好随着和逸不舍地离去,两步一回头,望望周唐,望望那十个宝箱。
阁楼下传来一声闭门音后,修远将站在几步开外的周唐召至师祖和自己面前后便同周唐一起面对着师祖而立。周唐小心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得道高僧,准备听他有何吩咐。白须老僧两眼微微一垂,修远便对着周唐说到:“师祖让周唐小友先请坐。”
“瞳语?”周唐心中一惊,刚才在白须老僧吩咐修远让沙金和和逸离开的时候,他只留意着白须老僧的两唇,并未发现他嘴唇有任何动作,当时周唐还大感疑惑,现在看来,修远不仅会读唇,也会读瞳。周唐小时候在济州府的金銮街就听过那些见多识广的老朝奉提起过,民间有一种秘术叫作“读术”,其中流传最广也是入门级别的便是“读唇术”,掌握此秘术的人能在人们嘴唇轻微地颤抖中读出他们欲言又止或是盘踞在脑海中还未说出口的话语。之后便是技术含量更高,鲜有人掌握的“读瞳术”,那些不打算说出来的留在脑海中的想法是不会下意识地带动嘴唇的颤动的,这时候“读唇术”就毫无作为了,但识得“读瞳术”的人便可通过眼瞳的旋转,抖动,收缩以及更复杂的细节读出人们脑海中正在浮现的想法。至于最深奥神秘的“读心术”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那些涉猎奇广的朝奉们都没有任何关于它的听闻,只知道“读心术”是“读术”的最高境界,不观唇,不察瞳便可数清你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周唐原以为这些都是金銮街那些个喜好吹牛的朝奉们胡诌的大话,没想到今日竟然在修远大师的身上得到了证实。周唐心中想到,如此高深莫测的读瞳术究竟是白须高僧传授给修远的,还是修远本身就识得的?若是修远身为盘心结其中的一员,在失忆前就已经具备这项技艺,那巫马圣的手下真是奇人如云。想到这儿,周唐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对林慕里的牵挂之情,也对自己此行将要面对实力雄厚的巫马圣产生了一丝担忧。
阁楼下传来一声闭门音后,修远将站在几步开外的周唐召至师祖和自己面前后便同周唐一起面对着师祖而立。周唐小心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得道高僧,准备听他有何吩咐。白须老僧两眼微微一垂,修远便对着周唐说到:“师祖让周唐小友先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