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望着修远离去的身影后伸了伸懒腰。说来也是奇怪,自己因为听到师祖的那句“欲假丹青手,以解悬心愁”的话语,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后,便紧绷起神经,一心只想着在期限内做完《罗汉图》,竟然没发现自己已经有三天没吃一口饭,没睡一会觉,而现在也不是感到非常疲惫,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气”吧。周唐此时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刚好也有想上厕所的冲动,他知道修远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为了防止有人看到自己摆在楼上的摹作,使得计划败露,周唐顺手锁了门扇,这才走出藏经阁。
“喂,周大哥!”沙金看到刚从茅房里出来的周唐后,兴奋地冲上前去,拍了一下周唐的肩膀惊呼道。周唐本来就因为没有休息神情恍惚,被沙金这么一拍,惊得他差点失声大叫。
“你这两天都在藏经阁里干嘛呢?修远大师堵在阁楼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我奉了第五叔之令,护你周全,看不到你的人,我可怎么使力啊!”沙金对着周唐满脸疑惑地问到。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周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提醒到沙金。
“噢,那你说明天耿青德就会带着那些个日本人来取画,方丈他们执意要给画,咱们可如何是好?”沙金看到周唐的提醒后,但还是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担忧,小声地问到。
“哎,只能尽力而为了。”周唐叹了口气后安慰地说到,心中却是充满了疑惑与担忧,修远大师对他所说的那句“剩下的师祖自有安排”,是真有后招,还是仅仅只是为了稳定军心的宽慰之词,周唐此时此刻也悬起了一颗心。“你这两天都在哪儿,都在做什么?”周唐不愿再去多想,他看着沙金和站在他后面的和逸问到。
“我见寻你无望,便在修远大师和这位和逸小师父的禅房里看看书籍,呃,我对那些经书实在是没有兴趣,幸好修远大师的柜内有几张图画,虽是画笔拙劣,难分轮廓,但也和建筑沾点关系,我就……”沙金还没说完,站在他身边的和逸嘀咕地补充道:“你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厨屋里做饭,烧菜时还放那么多油,一顿是我们吃半个月的量,还撞碎了一个油缸,幸亏师叔他们都在前堂禁食诵经,否则的话……”
周唐并没有对沙金和和逸两个孩子间的斗嘴留心,他问沙金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岔开话题,不让他打听关于明日的事情。然而此时,令他心中惊颤的是方丈正在行色匆匆地朝藏经阁的大门疾行而去。周唐想到此时修远不在,白须老僧又在二楼的天台处正在修禅,万一方丈进了藏经阁上了阁楼后发现铺在桌子上自己正在做的那幅摹作,那事情就算是败露了,想到方丈当时决定卖画时坚决的态度,只怕他们“狸猫换太子”的计策也将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果。
周唐躲在不远处的墙身后紧张地盯着方丈的一举一动。此时方丈看到藏经阁的门扇被上了锁后,并没有敲门,他从腰间翻找出一把钥匙准备直接开锁。周唐见状,急得心中发酸,他想冲上去制止住方丈,但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一寺的住持走进自己寺内的藏经阁呢?情急之下周唐回过头来看向了和逸,正准备让他拦住方丈时,可一想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僧,身份卑微,对于方丈的行为也同自己一样,根本没有劝阻的可能。就在方丈打开锁头,一只脚已经迈进了藏经阁,周唐心中大呼一声“功亏一篑”时。
“住持师兄,还请留步。”疾奔过来的修远在离方丈几步前立稳了脚跟,对着想要迈入藏经阁的方丈弯身施礼后态度坚决地说到。
“哦?修远师弟不必紧张,我不过是上楼去和师祖他老人家言语几句,这一向寺内发生了很多事,我担心师祖的身体,过来查看查看,也好安心。”方丈对于修远阻止自己的举动心生不满,语气冰冷的说完后,就要向阁中闯去。
“师祖万象皆空,早已看透世事,心向极乐,这些琐事还烦扰不到他老人家。另外师祖有命,明日一早,索画之人要想验图,那便让他们来藏经阁处开箱验证。验图之前,所有人不准踏进藏经阁半步,不得有违。”修远说这些话的时候,站直了身形,浑身上下透射着一股毫不妥协的威严出来。
周唐看到这里,这才放下刚刚悬着的心,就在他正准备直起腰来,抽身离去之时,没想到竟然和忍耐不住好奇心探身向前的和逸,两颗脑袋“当”地撞了个精响。和逸是个武家子,骨头本就坚硬,周唐这下可被撞地满眼金星,昏天暗地。
“是谁在那里偷偷摸摸?”方丈听到身后传来的异响声,警觉地回过头来大声地喝问到。
周唐听到方丈的大喝声后,知道他们的踪迹已经暴露,对着沙金和和逸急忙打了两下手势,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迅速离开现场,几步之后朝着另一个方向急奔出去。
三人跑过两个别院后,周唐气喘吁吁地靠着一个石拱门朝另外两人无力地摆着手意思是自己再也跑不动了。沙金环视着四周刚想问修远这是哪里的时候,周唐忽然发觉到别院内屋里的异常,冲着两人“嘘”了一声后,便带头猫下身子移动到了一间屋子的窗户前。沙金和和逸两人本来是不明所以地跟在周唐身后,但听到屋内传出的声音后便知道了周唐为什么要不顾危险地跑来偷听。
屋内此时是两个日本人正在用日语谈话,周唐从声音中可以辨出这两人不是在孝花楼与自己打过照面的流川一郎和鹤田花道,他猜测到他们应该是被派到这里盯着栖贤寺众僧动向的流川一郎的手下。此时周唐听到两人谈话时的严肃口气,知道他们并非是谈及杂事,很有可能涉及到明日取画时的重要事项,周唐秉着知己知彼的想法,仔细地在窗外捕获着二人的话语,脑海里迅速地翻译出来。
“流川桑是不是做事太缺乏果敢,既然知道两百幅《天山罗汉图》都在这里,为什么还要等到三日后再取,真是等到北海道的樱花都谢了!(北海道是全日本最寒冷的地方,所以每年那里的樱花开得最晚。)”
“听说流川桑的母亲也是信奉佛教,所以他便深受熏陶,觉得从佛门之中请走贵重的物品,不做法事是会引来灾难的。只是苦了你我二人,在这里耗了三天了,我是很想天门城里的姑娘啊!”
“别做梦了,昨天听小泽木说,巫马一族内的探子传来消息,说五日之后有一只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要在荆州城外的南郭山上进行‘鬼拍’,所以啊,这趟差事做完后,咱们肯定立即前往荆州城准备。”
“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这个很珍贵吗?竟然用‘鬼拍’的手法,迄今为止,我只听到过支那人用过一次‘鬼拍’,好像是二十年前有人出手圆明园的十二生肖铜兽喷泉头的‘龙首’时。”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元代青花瓷器在中国历史上本就产量稀少,流传下来的更是凤毛菱角,然而元代青花瓷的艺术含量远高于明清时期的青花瓷器,其中最珍贵的便是绘有人物故事的瓷器,据咱们唐卿会收集的资料来看,现存世间的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只有八件,而这八件都在咱们唐卿会内部挂着‘S级’这个最高级别。所以你可别小看这次鬼拍的重要性。不过这件青花瓷如此瞩目的原因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
那个日本人讲到这里,忽然有意识地将嗓音压低。周唐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去听,却也只能听到嗡嗡的细若蚊蝇的声音,根本辨不出任何内容。那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后,两人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谈论起天门城的烟花之地,秽碎之语不绝于口,周唐见状,知道没有意义再在这停留下去,带着沙金和和逸两人便离开了这个别院。
三人走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后,沙金看着紧锁眉头的周唐好奇地问到:“周大哥,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刚才听到了什么?”
周唐将刚才听到的话全部复述给了两人听,说完之后他面露惋惜之色,遗憾地讲到:“只是……”
“只是什么?”看着此时闭上双眼,一副极力回忆的样子的周唐,沙金迫不及待地问到。
“只是,那人最后故意压低声音会说出的话语我一句都没有听到。”周唐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
沙金也遗憾地摇了摇头,听完周唐复述的话后,他也知道那件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真正重要的原因被周唐错失了。沙金失望地跺着脚,无意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正低着头发呆的和逸,他兴奋地惊呼一声,猛地一把将和逸搂过身前,激动地说到:“和逸小师父,刚才我看你侧耳贴窗,听得比我还要认真,你是习武之人,肯定修得一身内力,耳目聪慧胜过我们这些常人,你快说说他们窃窃私语那段你有没有听到。”
和逸听到沙金的话后赶忙拿起佛礼,大呼“罪过罪过,小僧怎会犯了‘盗听’之忌,刚才不过是听到屋内两位施主说出的话音奇怪,与我们不同,这才好奇心促使,只为图个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