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就刚才那会儿,你已经通过我的眼睛,读出了我现在心里想的事?”周唐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对着修远惊呼到。
“正是,要不然我说出来咱们验证验证。”修远一脸自信地询问到。
“嗯,好。”周唐听到修远竟然在不经意间已经读出了自己的心事,满脸期待地点了点头,像是准备观看一场神奇的戏法一样。
“你呢,现在心里想着两件事。第一件是你在犹豫,要不要问我关于我失忆前的往事。第二件则是关于这次‘狸猫换太子’的护画计策,你怀疑它是否可行,因为你看出了其中的纰漏,就算我们依凭着你所绘的那幅高仿的摹作瞒过了他们的鉴赏师,但他们带走画回去之后,有着充足的时间查看所有的《罗汉图》,那时候事情一定会败露,识破我们骗局的人定会怒气冲冲地返回到栖贤寺报复,到时候两百幅《天山罗汉图》还是难逃厄运,我们之前的努力也付诸东流。不知我读出的事是否正确呢,周唐小友?”修远不紧不慢地将周唐此时心中的想法悉数数列出来。
周唐一边听,一边像个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般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他此时的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撼。因为修远所讲述的自己的这些心事竟然全部正确。
修远看到周唐的样子后便知道他默认了自己的答案,俯下身去接着帮周唐挑选着绘画所需的用具。顿了顿后,他出言开导道:“失忆对于我来说,看似人生有了缺失,变得不再完整。但真正对我重要的事我似乎并没忘记,相反,我的记忆帮我丢弃的也许是那些我本不该记住的可有可无的琐事。而对于这个计划中的纰漏,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你只需做好这幅瞒得过到时候前来的鉴赏师的摹作即可,剩下的事师祖自有安排。”
周唐应允一声,心中叹到一句多想无益,更何况自己要想在三日的期限内完成一幅品相完美的摹作,更需要全身心的投入。于是他抱好挑选出来的得手的画笔颜料,沉下心来不再去考虑其它事物,登上了阁楼,准备开始自己的临摹。
周唐仔细比对了这五幅《罗汉图》,结合自己绘画技艺的擅长之处,从中抽取出那份“洞天闹海”的画卷出来作为自己的母本。图画中神龙盘旋腾飞,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与一尊罗汉激烈缠斗,意态鲜明逼真。周唐铺开修远为他提供的仿清初的宣纸,深吸几口气后,稳住心神便开始用细工笔描形。想到许从龙在做原画时,讲究的是所有景物一气呵成,固其灵性。周唐则在每一记用笔间都凝神屏息,不仅要求画笔走势和原迹如出一辙,就算是自己作画时的神采也力争与许从龙交汇印合。
修远在一旁观看着已经进入状态的周唐,心中对他手下的技法和此时周身散发出的艺术气息赞叹不已,暗愧不如。他心中隐隐地燃出一丝希望,也许这个只与他相识一天的年轻人真能助他们保住这份传寺至宝。修远担心自己站在一旁干扰到周唐的氛围,他轻轻地走下阁楼,去往一层守住藏经阁的大门,为了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白须老僧刚才在周唐和修远下楼挑选绘画工具时,从屋内中央的蒲团之上移身到了阁楼之外的天台处坐禅。看着与自己一扇之隔的周唐正在全神贯注的摹画,白须老僧久未动荡的心中也生出一股欣慰之情。汤天放,老衲最后还是输了你半着啊!
白须老僧从修远带着周唐和沙金出现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与三十年前那位前来栖贤寺求看《天山罗汉图》的故人一样的气质。当时那位英姿飒爽的中年人自称是来自北方济州府的鉴赏师,来到天山观览自然风光时,偶见栖贤寺,于是进寺添了香火之余还为寺中的古物做了许多修缮之工。寺中的一位僧人见他英气逼人,善心慈目又为寺中古物尽了劳力,于是招待他留寺用斋,闲谈之余失口透露了栖贤寺内藏有的两百幅《天山罗汉图》,这位俊才一听是许从龙之作,兴致大发,恳请僧人予他鉴赏一番。那位僧人见他于本寺有功德,又对他的言谈品质好感十足,所以前来询问当时已经修习“闭口禅”的白须老僧。
白须老僧听到那名僧人讲述的情况后,明白了此人是位善士,观画不过是为了兴致情趣毫无觊觎之意,但他奉有守图之责,深知倘若《天山罗汉图》外显,恐会招来意外之祸。白须老僧不愿直言拒绝这位对栖贤寺有功德的俊才,于是他相邀此人与自己弈棋,约定好若是那人只要占得半目先手,便有资格去罗汉堂观画。那位俊才听后欣然答应,两人隔桌相弈,白须老僧一观此人面目,果然是卧龙凤雏之才,更兼洒脱潇逸之气。然而棋局开始,此人发现自己处处受制于这位修习“闭口禅”的老僧,他察觉出情况有异,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老僧,似乎自己心中的每一步打算都毫无掩盖地暴露给了对方。于是他急中生智,别出心裁地将一枚子落在了远离战场之外的空局处,白须老僧也是对他这步天马行空的棋招惊诧不已,但是棋局之中此人还是难逃颓势,只不过凭借着自己不俗的棋艺保留着一目残息罢了。
然而百步之后,就在白须老僧再有两步就能封死此人仅存之活目时,先前那枚脱离战场的棋子却在此时充当了“镇龙”之位,一转此人之前的颓势,形成了只占半目后手的局面。白须老僧此时看出了棋局之内的走向,若是此人在自己宫前落下一枚攻子,那这位俊才将以半目险胜,白须老僧心中苦笑,自己读得出对弈之人的心中所想,却还是败在了那步“天外飞仙”之上,实在是可笑至极。就在他以为此人这一子将要破宫之时,那人却将手中的一枚棋子放在了自己的守宫之位上,这样一来,他却是输了半目棋子,失去了观看《天山罗汉图》的资格。白须老僧看到他最后的一部行招后心中大惑,正要抬头提笔询问时,那人立身躬腰,抱起双拳恭敬地说到:“在下钦佩圣僧的护宝之德,恕晚辈今日多有冒犯,古物传承,传的是物,但承的是神。在下今日虽未看到《罗汉图》,但领略到的是更难得的奇观,便也不虚此行,晚辈告辞。”
后来经过香客相知,才知道那人是古宝界和“南巫马”齐名的“北神汤”家主,汤天放,也就是汤轩铭的父亲,汤文的爷爷。白须老僧得知后唏嘘不已,这位世俗中的人物既然有如此高的功名成就,自己却在他心里没有读到丝毫相关的内容,可见他何等心清,所以对于汤天放当时给自己留下的印象,白须老僧记忆犹新。今日周唐刚一出现,白须老僧就察觉到了与汤天放相似的气息,他稍一读心,便读出了盘踞在周唐脑海中的所有想法,大火灭门之祸,流落上海之旅,鉴辨唐卡之事和西南救人之愁。不管怎样,此时这位汤天放的后人竟然入最后他落下的那枚守宫之子一般,同自己一起将要面对即将到来的护画考验。此时他坐在阁楼之外的天台上俯瞰着栖贤寺的全貌,仰望着头顶灿烂的星空,感叹着自己在栖贤寺留住八十年,今晚的这一眼美景竟然生出了意料之外的新鲜的感触来。他心中暗言到,栖贤寺的各位先辈圣僧,如今乱道当世,此行护宝,贫僧尽力了!
周唐就这样在与自己一扇之隔的白须老僧的陪伴下,在阁楼一层的修远为自己的护法下,不吃不睡地连续绘了两日的摹作。到了第三日的下午,周唐一只手擎着四支粗细长短,规格不一的画笔,连续趴在桌子上三个小时勾画出神龙的两睛后,他这才艰难地立起身子,两手揉着腰间,脸部痛苦地扭曲着,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暗叹道:“总算不辱使命,这幅‘洞天闹海’《罗汉图》的主体部分已经完成了,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等到完善一下画面再经自己一做旧,即可问世。当下之际,是告知修远大师要去准备做旧处理所需的工具和材料,只剩一晚了,必须抓紧时间,迟恐不及。”想到这儿,周唐迈开自己两条僵硬的腿脚,下楼去将自己做旧需要用到的工具和材料一一细数给修远,让他尽快去准备。修远知道这一步的重要性,事态紧急,他向周唐又确定了一次名单后,便匆匆地步出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