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干的?”道关大师狐疑的望着每个人。此时,所有人都围进了前院左首的第一间佛堂里。
原来,在这间佛堂里一共供奉着八尊形态各异的佛像,此刻,从左至右的前五尊佛像却被人动了手脚,第一尊佛像的右脚脚脖子上多了一圈红漆,第二尊右手手腕上多了一圈红漆,依次往下,剩余三座佛像,左脚踝、左手腕、脖颈处,也分别被人涂了一圈红漆,致使这五尊泥塑佛像看起来都像是带上一串红色的环饰,泥灰色的整体风格突然多出这么一圈亮红,极其扎眼和怪异。
站在一旁的玄苦道:“昨天下午我还来这里打扫过,那时候这些佛像还是好好的。”
众人也都纷纷出声斥责:“在佛门圣地,这样的做法也太大不敬了,到底是谁干的呀。”不过,虽是这么说,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最后,吴鑫权道:“看起来或许是谁的恶作剧吧。大师也不要生气。玄苦小师傅,麻烦你找块布子来,我来帮你把这红印子给擦掉。”
虽然起了这个小小的风波,随意对一座佛像进行涂抹的做法也相当奇怪,不过就像吴鑫权所说的,大家也都把这个行为当做了一个普通的恶作剧,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到了晚上,众人聚在大厅,喝着清茶,继续了案情的讨论。马恒达和姜龙这一对亲家坐在一起,马恒达在闭幕养神。侯青霞脸上依旧挂着冷冷地笑意。刘德超品鉴着香茶,咂咂有声,不时和旁边的道关主持聊上几句。吴鑫权坐在母亲曲彩英旁边,正悄悄的说着些什么。洪志强主任不时打着哈欠,看起来相当的无聊。
赵渐道,“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我想请问一下大家,目前警方认定陈黑军为杀人凶手时,给出的犯案动机是什么呢?”
“他和我丈夫当年因为竞争主任的位置,一直关系不和,众所周知的。”曲彩英望着洪志强,道,“我丈夫最后成功当上了科室主任,而他如今也还是个副主任。洪主任,你一直也在科里待着,有这么回事吧?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请你不要顾及,也不妨谈谈你说知道的。”
洪志强很配合地说道:“陈主任那时候是博士毕业,年轻有为,吴主任呢则是老资历,临床经验丰富,两人的职称也都考过了,老主任退休后,主任的位置就在他们之间二选一,确实当时竞争很激烈的。”
侯青霞也站出来道:“我男朋友是医药代表,所以平日里也非常注重收集医院的情报,我也听他说过,本来陈黑军最有机会当上主任的,但吴明辉靠着个人在医院的一些关系,最后打败了陈黑军。因此这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曲太太,希望我这样说,没有得罪到您。”
曲彩英道:“你说的都是事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我们大家都说实话的时候。陈红倩,你哥哥的这些事,你不会不清楚吧?”
陈红倩冷笑道:“这只是我哥和你丈夫的私人恩怨,就算他想杀您丈夫,也没理由杀掉其他同事吧?”
侯青霞道:“怎么没有,我可听说,死掉的几个人都是吴主任一个派系的,他们都支持吴主任。”
“我女儿可不是任何派系的。”姜怡雯的父亲姜龙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他一向很少开口。
赵渐道:“好了,这个问题暂时就讨论到这里。我现在有另一个问题要问,在半年前,济中医院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医疗纠纷事件。”
赵渐说完,望向了洪志强主任。这个问题,只有他最有有资格做答了。
洪主任扶了扶眼镜,苦笑道:“说起来医闹,你知道,大大小小的纠纷,在任何医院恐怕都难免的。只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和陈黑军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稍后我会讲到。还是请你想想,济中医院有没有出过那种比较大的医疗纠纷,而且发生在命案以前的。”
洪志强点头道:“诚如你推测的,不瞒大家说,倒确实有一件,是有关一个病人死亡的事件了。一个女病人,其实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虽然我们医院并没有责任,但她的家属却始终认为是我们科室的过错,大闹了好多次,一直不依不饶的。现在的医闹太可怕了。后来我们医院赔偿了好大一笔钱,才算了结吧。”大家都听了出来,洪志强对这起事件并不愿意透露更多纠纷的详情。
“据我所知,我哥哥还曾遭到过陌生人的袭击,虽然最终没能抓住这个偷袭者,但大家都怀疑很可能和那次医闹事件有关。”陈红倩似乎明白了赵渐接下来想要表达的内容,连忙补充道。
洪志强道:“对,陈主任遭到袭击的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的,就在那次医闹事件发生后不久。”
“济中医院屡次发生医闹事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女儿自从出嫁后,我们见面机会就少了。不过,每次和女儿交谈,女儿都会跟我谈起她的工作,谈到她们科室的情况。济中医院大多数科室都被莆田系所成承包了,包括她们科室。自科室主任往下,似乎每个医生和护士都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对于每个来就诊的患者都尽量夸大他们的病情,尽量给他们开最贵的药,用最贵的诊疗手段,争取榨干每一位患者的钱财。我女儿身处这样的环境,也非常痛苦。她多次想到过辞职的,不过如今社会的工作也太难找了,她没有找到下家以前,只好硬着头皮在济中医院上班。现在想想,我女儿如果早点辞职了,恐怕就不会落到这么悲惨的下场了。我早该想到,这种医院迟早要出问题的。”
说话的是姜怡雯的父亲姜龙,他由于发言较少,在这次聚会中存在感很弱,但没想到一开口就语出惊人。莆田系医院许多人都知道,自从魏则西事件在今年爆发后,莆田系私自承包科室,虚假宣传等等负面消息再次被大量曝光,成为了整个社会口诛笔伐的对象。想不到济中医院竟然也牵涉其中了。
听了姜龙的话,大家目光再次对准了洪志强。洪志强面不改色,道:“我想姜怡雯所说的有点太夸张了吧,我们医院的各项费用指标都是按规定来的,如今有关部门早已加大了对私立医院的监管力度,大家还是不要轻信一些流言蜚语。”
“哼,我丈夫从医四十多年了,医德绝对是有的。济中医院成立也好多年了,并没有像你们说的这么不堪。”曲彩英很不满地说道。
赵渐道:“我对这类医疗纠纷很感兴趣。我稍后会跟我的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帮忙查查发生在济中医院的一些医疗事件。她在刑警队上班。道关大师,固定电话可以打通吧?”
“可以。”道关主持道。
“怎么,难道你认为半年前的命案会和一些医疗纠纷事件有关?”洪志强问。
吴鑫权终于忍不住要代替赵渐发言了:“让我来告诉大家吧,今天赵渐有个新的想法,他认为我们始终把凶手的人选定在陈黑军和陈彦华这两个已经死掉的人身上,是不严谨的。为什么大家不考虑一下这当中还有其他人作案的可能呢?”
“其他人作案,这可能吗?”其他人交头接耳,有些惊讶。
“哼哼,警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外人作案的可能。他们一定早已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曲彩英一脸轻蔑地道。
“别忘了,遗书明明是陈黑军伪造的。他杀掉其他人,嫁祸给我男朋友的意图和真相是显而易见的。”侯青霞也提示道。
“鉴于陈黑军伪造遗书这一事实,所以我也不能说他完全是无辜的。或许,你男朋友和其他的几个医生确实是他杀害的,但是,这整个案情中应该还隐藏着一个人,是这个人杀害了陈黑军。案发现场的一些线索显示,陈黑军很可能是被某人从外面捅伤后,才逃到了塔内,并反锁了塔门的。”赵渐把自己白天的看法又说了一遍,并补充道,“另外,就像红倩刚才所说,即使她哥哥陈黑军对主任的位置觊觎已久,想取而代之的话也没必要杀害其他人啊,所以你们不觉得整个事件的犯案动机也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吗?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患者和医院科室之间的医疗纠纷。毕竟,大家不要忘了一个事实,除了陈彦华以外,七巧塔里死去的这些人都是同一科室的医生,这一点是不是很说明问题?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向洪大夫打听他们医院有没有发生过医疗纠纷的原因了。
“说到这里,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陈黑军虽然也参加了这次谋杀案的整个计划,但主角却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和济中医院神经外科的大夫有纠葛。这个人当时和陈黑军一起悄悄的潜入了寺内……”
“没有人再悄悄潜入寺内了!”侯青霞大声道,“在上山的路口是有监控录像的,警方调查过,那天下午在我男朋友他们上山以后,只有陈黑军后来步行上山。接着那天晚上就爆发了山洪,造成了山体滑坡,更不可能有人藏进寺里了。”
曲彩英面有得色,道:“要我再说一遍吗,警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考虑过你们想到的各种可能性。你们能想到的,他们早已一一做过排除了。”
“妈,你别说这没用的,听我讲。”吴鑫权打断了母亲的话,“有警方的确认,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现在大家已经不用再纠结于是否还有更多外人潜入寺里了,对不对,因为答案是没有。可是,赵渐现在提出的观点还是依然有参考的价值的呀,是再没有外人上山,可是寺里当天还有很多其他活人的吧?这些人有没有杀掉陈黑军,甚至是其他人的可能呢?”
“他们明明都是被陈黑军杀掉的,只要那封伪造的遗书在,这点就没有疑问。”侯青霞再次抗议。
“我们总要全面考虑问题的。陈黑军制造了遗书不假,可就像赵渐分析的,如果他只是个帮凶呢,真正杀人的另一个人呢?这个人为了灭口,最后把自己的合作伙伴也杀掉了有何不可?”吴鑫权强硬地回应。
“哈哈,你们不要争辩了。”刘德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次除了遇害的那六个人,在庙里只剩下我和道关大师,还有道闻大师和玄苦小师傅四个人了。说来说去,你们认为在我们之中可能有人杀了陈黑军,对吧?所以接下来就是想问我们的不在场证明了,对不对?”
“就是这意思,请原谅我说的这么直白。”吴鑫权道。
“记得我和道关主持回忆过好多遍了,我们在6月22日晚上9点看着陈彦华他们五个人去了七巧塔,然后第二天早上7点左右发现了包括陈黑军在内的六具尸体,所以陈彦华他们的遇害时间是集中在6月22日晚上9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的,我和道关大师以前并不认识,所以在这件事上并不存在串供,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现在的问题是,假如陈黑军是被一个‘外人’杀死的,他的死亡时间是不是也可以说也是在这段时间呢?”刘德超问道。
赵渐道:“由于陈黑军被人捅伤后,不是立刻死亡的,所以我们要考虑的是他的遇刺时间。陈黑军的死因是腹部被刺了两刀。那么被刺时间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锯掉姜怡雯和吴明辉脑袋之后遇刺的,这种情况下,必然会发生在6月22日9点到第二天7点之间,没有疑问吧?他毕竟不可能死在姜怡雯等人前面啊。另一种可能的遇刺时间是在制作‘换头人’之前,他虽然中了两刀,却暂时没有致命,随后坚持着锯掉了那两人的脑袋……”
“恐怕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吧。我听说了法医的尸检报告,我哥哥中的那两刀,的确还不至于让他瞬间丧命,哥哥是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的。再加上塔里楼梯上的血迹,这也可以说明我哥哥是先在外面遇刺,最后才逃到塔里的。”陈红倩补充道。
“那么接下来要确定的是,陈黑军逃进塔里的时候其他人是不是已经在塔里了呢?答案很明显是肯定的。别忘了,陈黑军逃进去以后,就反锁了塔门,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当晚9点以前,那么其他人随后就无法进到塔里面去了。所以,虽然前面的推断听起来有些复杂,但最后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不论哪种情况下,陈黑军的遇刺时间也必然在6月22日晚9点到第二天7点之间。”赵渐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赵施主你的分析很详尽。我再补充一点吧,其实在6月22日晚上9点以前,道闻师弟和玄苦两人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把高塔清扫了一遍,他俩是看着陈彦华那些人走进塔里的,那时候塔中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更加验证了赵施主你的推断没有丝毫问题。”道关大师道。
玄苦小沙弥小声说了一句:“嗯,师父说的很对。”
“咳咳,这就好办了。”刘德超道,“当晚那些人在九点钟去了七巧塔以后,我就一直和道关大师待在一块儿,晚上还睡在同一间房里,这我也是说过的,所以我们可以互相作证。哦,对了,当晚蚊子咬的我迟迟难以入睡,道关大师半夜醒来又和谈了好长时间的佛理,所以也不存在一个人趁另一个人睡着了偷偷溜出去的情况。”
“那可难说呀。你一直没怎么睡着,当然无形中对道关大师起了监视作用。可是,道关大师不是一直没有睡吧,假如你趁道关大师入睡了,悄悄溜出去可就没人知道了。”吴鑫权不客气地指出。
“这……”
“我睡眠一向很轻,刘施主有什么动静地话,我绝对会知道,我不认为刘施主半夜溜出去过。”道关大师试着替刘德超解围,“还有,道闻师弟和玄苦也可以排除在外,因为他俩平常也是在一块住的。”
“记得刘德超说过,他那天早上5点左右才睡着,而道关大师您去做早课了……”吴鑫权道。
“早课我是和玄苦一块做的,后来我们又去了厨房帮道闻师弟准备早餐,所以从早上5点到7点之间这段时间我们彼此是可以证明。”
“哈,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师,我是说您去做早课了,卧房里岂不是就留下了刘德超一个人,他会不会趁这段时间偷偷跑去七巧塔呢?毕竟,当时才五点,离你们发现尸体也还有两个小时的,当中也可以做许多事情的。”
“你……”刘德超脸上变色。
“不可能的,你去看一下我们做早课的房间就明白了,它处于这座院子的西南方位置,刘施主要去后山,我们绝对可以看到的。”
刘德超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如此以来,吴鑫权却轻松不起来了,那段时间由于山路被封,再没有人进出过寺院,如果这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的话,那么赵渐关于还有一个凶手的设想就完全失败了。或许正如母亲所言,警方也早已把这种情况排除掉了。
曲彩英似乎听见了儿子心里的话,马上开腔说道:“赵渐你关于凶手杀人动机可能涉及到医闹的设想恐怕也是无法成立的。请问刘先生,还有道关大师,你们这些人去济中医院看过病吗?洪大夫,你以前见过这几个吗?他们去你们科室闹过吗?”
刘德超、道关大师和洪志强全都非常配合地摇了摇头。
“我想大家都听得很明白了吧?这样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还有另一凶手的,赵渐,感谢你的分析,让我们更加坚定了陈黑军就是杀人凶手这一事实。杀死陈黑军的凶手呢,自然也在那些被他谋害的人当中了。”侯青霞得意地望了陈红倩一眼,为整场话题的讨论做了最后的总结。
“对不起,红倩,我也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吴鑫权有些泄气地道。
“或许,我真的错了。”赵渐无奈说道。
看到支持自己的两位主将都完全投降了,陈红倩脸上也露出了沮丧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