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如果五年前的那天,我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那个选择的话,也许我和周围人的人生,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一团糟。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思考与时光机器、时空隧道、平行世界有关的问题。
明明身为科学白痴,却借着自己曾看过几部老套的科幻电影就整天想入非非,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算得上是很努力啊。
但是,假如我真的可以返回过去,拥有再重新选择一次的权利,我就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而我们的未来,又究竟是否会有所改变?
——方瞭
每次走过锦大校园那幢著名的综合教学楼下的时候,方瞭都会产生一种非常古怪的念头。
“喂,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从楼上跳下来呢?”
这幢十层高的综教楼,身处锦里大学校园中心地段,楼顶天台宽敞空旷,大门常年虚掩未锁,临界处设置的栏杆年久失修,不仅可以保证自杀时绝对无人打扰,而且消息在五分钟之内就会传遍整个学校,当事人可以毫不费力获得大批现场观众。
这幢大楼,明明就是最佳的自杀场地。最重要的是,在这座学校里,内心比外表软弱得多的家伙大有人在,总有一天会有人选择用这种方式来逃避现实。
她在心底嘲弄地笑道。
方瞭就读于锦里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班,几乎每天都要在学校的画室里待上好几个钟头。而她所在的画室,正好就在综教楼的第五层。
因此,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她每天都有充裕的时间必须面对这幢综教楼,对于或许某天就会出现的所谓自杀者,也就更加方便观察。
当然,现实中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种诡异的心理活动,而且入学半年多了,她的假想至今还未曾变成现实。
综合教学楼顶那个荒废的天台依然少有人至,校园里依然平静如常,每个人依然对自身以外的事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态度。
要是哪天真的有人这么做了,不知道身边这些若无其事的家伙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抬头再看一眼综教楼最高层的天台,方瞭充满恶意地想象着。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荒谬可笑。
事件发生的那一天,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
大一下学期第二周的周末,虽然这天学校没有课,但方瞭仍然和平常一样早早去了画室,一整天都在闷头画画。
直到下午五点多,她才想起自己今晚还得去面包店打工,这才慌忙抱起画稿朝外跑去。
当方瞭急匆匆经过综教楼下的时候,一具不明物体正巧以肉眼难于捕捉的速度从她头顶一坠而下,随后啪地一声,在离她脚边两米远的地方摔了个稀巴烂。
当鲜血从那摊烂棉花般的尸体身下溢出的瞬间,方瞭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蓦地凝固了。
她的记忆似乎还停滞在三秒钟之前。
那人身体坠落时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投映在方瞭仰起的面颊上,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衣角带起的冷风,夹杂着碎樱缓缓拂过自己眼前。
然后,人体骨骼和血肉碰撞地面发出的钝响,就如同交响乐演奏中定音鼓敲击时的节奏一般,急切而清晰地在她耳中爆炸着。
大学一年级第二学期,三月,春季。第一个自杀者,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将彻底呆住的方瞭重新拉回现实的,是周围听到异常动静后自动聚集过来的人群。他们当中有和她一样的学生,有路过的老师,有正在工作的保洁阿姨,有闻讯赶来的学校保安等等等等。
坠楼者是一名穿着白色套装的女性,此刻如同一捧烂泥般躺在地上,血早就浸透了她的白衣,裙摆上满是污迹,颅骨碎裂脑浆崩溅的惨状已无法让人分辨出她的真实面目。
周围并没有人主动走上前去察看她的情况。大家早已心知肚明,从天台那种高度跳下几乎没有可能生还。
僵直站在原地的方瞭逐渐被身后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所湮没,甚至有急于看热闹的人一路横冲直撞,将碍事的她挤到了一边去。
“自杀?”
“到底是遇上了多倒霉的事才会想到自杀啊?”
“诶?这个人是不是之前传闻中那个被男友抛弃过七次的女生啊?我记得她是医学院的学姐,有洁癖,总是穿一身的白色,大晚上看着真是怪吓人的……”
方瞭身后有几个女生开始叽叽咕咕地轻声议论起来。虽然背对着她们,看不到脸,但方瞭仍然可以想象得出她们说这些话时的微妙神情。
“什么嘛,就只是为情自杀而已吗?”这位是发现没有更大的八卦后的失望。
“我听同系的学姐说啊,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不对劲了,总是阴恻恻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周围就没有人见过她笑,我要是她的对象啊也会被吓跑的!”这位是和同伴分享各种传闻的急切。
“好可怜!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选择自杀什么的也是能够理解的啦。”这位是莫名其妙的同情。
“明明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可以做,吃不完的美食,看不完的电影,逛不完的商店,谈不完的恋爱,买不完的首饰,穿不完的漂亮衣服……世界上全部都是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我才不会这么傻地去自杀呢!”这位是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快人快语。
“你只是蠢得容易满足而已吧!”伴随着一阵嬉笑,话题很快转回朋友之间无聊的谈天。
方瞭的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尸体旁边的某样东西上移开。
那是一只从死者左脚上飞脱出来的白色高跟鞋。尖头,细跟,鞋面上有隐约的浅色花纹,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货色,但看上去依然簇新。或许这鞋刚买没多久,又或许是因为主人太珍惜它,根本没有穿过几次。
就像舍弃自己的生命一样,这只鞋,也同样被它的主人舍弃了。
尸体身下的血,缓慢地向四周漫延。
三月的锦大校园里,此时正值樱花花期,林荫道间,目之所及处,到处都能见到盛放的樱花。综教楼下也种着成排的樱花树,经过树下的人几乎都会被拂满一头一肩的花瓣。
几点粉白的樱瓣随风而起,在空中晃荡着,最后毫不知情地飘落在那滩鲜血里,粉色与血色逐渐融在了一起,凝成了一团污秽。
那只白色皮鞋的鞋面上,溅上了几滴暗色的血,因为对比鲜明而显得格外突兀和清晰。
她在见到那只鞋和那些血迹的瞬间,像是突然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相似的场景,破碎的片段,几乎与现在吻合的那几幕画面,不断地在她的记忆里切换着,像是脑袋里藏有一架照相机,自动按下一次次快门,闪光灯刺眼,快速闪动,令她为这一幕的熟悉而浑身战栗起来。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感觉到开心,世界上还有比能感觉到开心这件事本身,更让人开心的事吗?就这样逃走了,真是傻。”方瞭垂下眼帘,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她身边有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侧过目光看了她一眼。
方瞭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转过身便从拥挤人群里挤了出去。
“诶,白老师!您也来了啊?”无意中转过头看清站在自己身边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一个女生忍不住惊呼起来。
“白老师好!”周围的学生也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一个个乖乖向他问好。
那人客气地点点头,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的那滩血迹,脸上并没有展露出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