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瞭就带着姑婆的存折去了银行。提款输密码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却还是迅速地输入了那一串数字:271828……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e的前六位数字就是密码。
果然,下一秒,密码确认成功。柜台玻璃后的工作人员看也没看她,继续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手续。
方瞭在那瞬间终于松了口气。
走出银行,她就激动得给白空念打了电话过去。
“取到钱了吗?”白空念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嗯!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方瞭忍不住笑着答道,“之前我也试过很多次密码,包括姑婆的生日啊身份证号码啊家里的座机号啊可是全都不对,我都忘了姑婆退休以前一直是数学老师呢,也难怪她选这种数字当密码。”
“那就好,回医院的时候坐公交车要小心包,多注意周围的人。”他笑了笑,再三地嘱咐她,就像是家长在关心自家头一次出门取钱的小孩一样。
“我知道了啦。”方瞭瘪瘪嘴,挂掉电话后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笑着。
取了钱后方瞭便马上赶回医院,这两天也正好轮到该交住院费的日子。她交完了钱,头一次觉得自己心里这么轻松。
不过等她到了病房的时候,姑婆的表现却又变得与之前一样,跟小孩一样幼稚。吃饭时她吵吵着要看电视,打开电视后又吵吵着要换台,一会儿嫌弃方瞭买来的鸡汤饭不好吃,一会儿又骂李阿姨手脚慢倒杯热水也要花两分钟。
看来昨天的清醒只是一次特例啊。方瞭无奈地走过去帮姑婆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但是,看来多跟她做游戏活动手指活动大脑的确是有效果的。这样继续下去,也许姑婆的情况就不会再进一步恶化了吧。
想到这里,方瞭觉得宽慰了许多。
等姑婆吃完了饭,方瞭收拾了病房里的垃圾出去扔,回来时正好在走廊上撞见了来探病的白空念。
她冲他笑了笑,走到他身边轻轻勾住他的左手手指,像晃秋千一样随意地摇几下。
难得见她心情这么好,白空念自然也觉得开心,便也任由她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对自己撒个娇什么的。再说,其实他内心还是挺享受的。
“傻笑什么呐你?”不过,这小猫今天也太活泼了一点吧。他不禁这样问她道。
“嘻嘻,没什么。噢,对了!”方瞭一下便松开了手,开始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着什么。
白空念默默收回被她放开的左手,皮肤上残留着的她的温度很快便消散了。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有些寂寞。
快乐中逐渐透出悲哀的这种感觉,他似乎有些熟悉。
“这个还给你。”方瞭将一张银行卡递到他面前,她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从表情上来看更多的则是轻松。
帮她付了学费后,当时他还硬塞了一张银行卡给她,让她随便用。虽然为了她的自尊心,他只好特别强调了“借给你”这三个字,但那时候,她的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高兴的意思。
“之前真是麻烦你了,又是借钱给我,又是帮我照顾姑婆,都怪我害得你休息时间又减少了吧。”方瞭对他笑笑,“不过现在把钱还给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没有说话。脑子里也是一片寂静。好似刚才的那些喜悦全都被这一席话给冲刷干净了似的。
“白老师?”察觉到身边人的安静,方瞭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拿着银行卡的那只手却没有任何收回的意思。
白空念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她手里接过银行卡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表情平静得一如往常,接下来,他没再谈借钱的事,而是主动换了个话题,和方瞭聊起了姑婆饭后水果的选择。
没再多想的方瞭成功地被他带入了无关紧要的交谈中,很快便忘掉了刚才这件小事。
只是在她欢快的笑容映衬下,一旁的白空念沉默起来的表情,却令人有些捉摸不定。
“高砂?你又来啦?郁殷童今天还是不在哟!”
刚推开表演系排练厅的大门,高砂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影,就被其中一个女生开口调笑了一番。
高砂向门里迈了半截的左腿尴尬地收了回去。他挠了挠头发,干笑了两声:“嘿嘿,这样啊,那我还是回去好了。”
“诶诶你别走呀!”几个女生坏笑着对视一眼,忙冲过去拉住准备逃跑的他。
“我说你啊,到底对阿郁做了什么坏事,居然让她这么避着你不肯见面?”
“快说呀,你到底哪里得罪了人家!”
“你可是把郁殷童气得好几天没回过学校了!”
漂亮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包围了高砂,用各具意味的眼神来回打量着这只待宰的小绵羊。
高砂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还得不停提防着女生们往自己身上伸的“揩油手”。经过一番折磨后他只得乖乖求饶:“对对对对对不起,我先走了!”
随即他便夺门而逃,只留下身后女生们的一阵惊呼。
好不容易逃出表演系的地盘,边跑边回头张望敌情的高砂顺手掏出手机又给郁殷童拨了个电话。当然,这回对方依然“不在服务区”。
高砂叹口气,沮丧无比地将手机塞了回去。
那天晚上的事发生后,他便再也联系不上郁殷童了。
无论怎样打她的电话都不通,而且隔壁的房间这几天也一直空着,不管是方瞭还是郁殷童都没有回去过。高砂守在那间没人的公寓好几天,却谁也没等得到。他只好隔三差五就往表演系跑打探消息,但郁殷童的同学和导师都说最近没见过她。
如果真要实话实说,其实郁殷童的避而不见让高砂自己也暂时松了口气。尽管离那件不该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到现在他却依然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还是朋友???——怎么可能!有哪个正常人会和自己的好朋友上床的啊!说出这种话的家伙不是厚颜无耻就是实实在在的人渣。
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一来他不还是成了人渣色狼混蛋吗?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选择。
女朋友。
不是作为恋人的喜欢,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更加喜欢更加珍重的存在。
就算是这样,也可以吗?
如今摆在他面前有三种选择,但好像无论他选了哪一种,都无法改变自己是个人渣的事实啊……
高砂找不到郁殷童,又不敢去问方瞭,自己也无处可去,便无所事事地在学校里四处转了一圈,直到他在学校大门前徘徊的样子几乎要引起门口保安的注意了,他才无奈地去了自己班上的画室。
虽然油画班的大部分人不是已经在实习就是忙着找实习,但画室依然还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待在那里画画,全都是为准备市区比赛而努力的学生。
高砂和那几个同学打了声招呼,在里面呆了一会儿,之后谁也没空理他,他看着别人画画,自己却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没多久他就憋不住了,匆匆地朝画室外走去。
他刚出门,与正拿着画板走进来的宋绪在门前擦肩而过。毕竟是同班同学,他还是主动向她点点头。
对方显然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表情阴沉着,根本没心思跟他招呼。
虽然吃了瘪,高砂也不甚在意。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她拿在手上的画板。画布上填充着一幅几近尾声的油画。
“这是为参加市内比赛画的作品吧?”高砂主动出口问道。
宋绪的背影抖了抖,之后才用异常冷淡的声音回复他:“只是草稿而已。”然后便拿着那幅画快步绕到画室的角落里去了。
说是草稿,其实其精致程度要称之为成品也不为过。平心而论,宋绪确实画得相当有水平。
不愧是曾经代表油画2班成功入围市比赛二轮的人。
高砂不由得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但无论宋绪画得再怎么好,毕竟无关于己,他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只好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画室。
好不容易在外面混到了晚餐时分,高砂随便点了份外卖提回家。他坐在地上,刚把盒饭放到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打开,便突然听到隔壁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
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逼得他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打开门向隔壁冲过去。
对方显然被突然蹿出来的他的身影吓了一跳,手里的钥匙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
惊讶过后,看清了高砂的脸,郁殷童脸一白,立马忙着推开自家的门,慌不择路地就要窜进去,连掉在地上的钥匙都来不及捡。
只是她的动作永远没有高砂的快。
他只是轻轻一伸手,就抵住了那块不怎么结实的门板,另一只手则挡在了她面前,直接封住她的去路。
郁殷童急得猛去推门,然而门依旧纹丝不动。她又不敢去碰他的手,一时之间,竟然只能愣在门口,又是惊慌又是恼恨地瞪着他。
逆着夕阳满怀暖意的光芒,高砂的身体陷入阴影中,然而那一双直视着她的眸子却依旧明亮如昔。
他的身后,是夹杂着苍蓝色与暖橘色的天空,酥黄色烤馅饼一样的圆云朵看起来好像在微笑的样子。
他的手夹在门板与她的手之间,郁殷童沉默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又怕门夹到他的手,便先放弃了。
“先进来吧。”她嗫嚅着,语气好似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高砂笑了笑,随即放开了自己的手。
门轻轻地在他们两人身后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