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方瞭不用上班,她便早早起来去超市买了菜和早餐。回到白空念公寓时他也已经起床了,正坐在客厅里边看书边端着一杯水慢慢地喝。
方瞭举起手里热腾腾的早饭向他笑笑示意:“饿不饿?快来吃吧。”
白空念忙站起身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那一大堆东西。
当他将早餐摆了一桌子准备开动时,方瞭却依然待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他端起一杯牛奶走进去,看着她系着围裙在案前切山药,一旁的汤锅里正炖着新鲜的排骨。
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方瞭偷偷抿了嘴角却没有抬头:“你自己先吃吧,我熬点汤给姑婆送去,再炒两个菜,你中午跟晚上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嗯。”白空念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他靠着门边抱胸静静地站着,目光温柔地在她的身上流动。
待方瞭终于将一切食材处理好,只等小火慢慢熬汤之后,她终于得空坐下来和白空念一起吃早饭了。
方瞭尝了一口打包回来的手工馅饼,眼睛满足得眯成了一条线,感叹道:“真好吃~”
白空念帮她倒了满满一杯牛奶递过去,看她吃得香甜,自己心里也挺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他放下自己的杯子,突然开口对她说道:“你可以搬到我这儿来暂住,这里离医院、学校和你的公司都挺近,而且厨房东西也齐全,你以后做饭送饭也很方便。”
她愣了一下,怔怔地瞪向他,手里筷子夹的那半截馅饼也差点掉在桌上。
暂住?
直接点说就是同居吧?!
他和她?他们两个人?
表面虽然只是瞪大了眼睛,但方瞭此刻的心理活动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起奔腾般的汹涌。
白空念依旧用那双平静得过分坦然的眼睛看着她,她犹豫着,胡思乱想着,最后却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那好吧。”她边嚼着馅饼边想了想,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你这儿离医院那么近,我以后早上就可以多睡二十分钟啦!”
白空念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笑了笑。
汤熬好之后,方瞭收拾好了食盒便匆匆赶去了医院,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多喝一点锅里剩的汤。
她走后,白空念一早上都在电脑前工作,快一点时才感到有点饿。想到方瞭那难得的唠叨,他便主动走进厨房,替自己舀了一碗还留着温度的山药排骨汤。
她仔细地焯过一遍水,所以这份排骨汤汁熬得奶白盈亮,没有杂色,肉也炖得酥烂软嫩,口感相当好。
白空念喝着汤,脑海里却回想起那家伙穿着粉色围裙手拿着汤勺站在灶前察看的模样,踮着脚尖,头微微朝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又认真又凝重,好像她熬的不止是汤,而是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喝完一小碗汤后,他就没了食欲,便立刻把碗洗干净放回橱柜,然后走到书架前准备找论文所需的资料。仅仅只站了一会儿,白空念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灼痛,熟悉的烧心感涌了上来,疼痛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剧烈。
他皱紧了眉,转身回房间里拿了胃药出来,就着杯子里的凉水草草服下,接着便又坐回电脑前开始工作。
方瞭到医院后,先和护工一起喂姑婆吃了饭喝完汤,见外面天气不错,她本想借轮椅推姑婆出去晒晒太阳的,但问过姑婆后,她本人却兴致寥寥。
待在病房里,除了看电视和睡觉外便无事可做。今天不知怎么的,姑婆对以往最喜欢的这两项都有点厌倦的模样,吃完饭后便裹着被子半躺在床上,表情呆滞地盯着对面墙角。
方瞭想了一会儿,便又拖过椅子在姑婆面前坐下,笑嘻嘻地对她说道:“姑婆,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好不好?”
姑婆面无表情地移转目光至她的脸上,没有反应。
方瞭毫无受挫的沮丧,继续笑着伸出手指,比了个“1”的手势:“我们来考你的反应快不快,我说1,你就伸一个手指头,我说2,你就伸两个手指头,我说3,你就伸三个手指头,以此类推下去,好不好?”
姑婆却突然对这无聊的游戏来了兴致,居然点头答应了。
然后两个人便玩起了比划识数。
“1!”方瞭叫道。
只见姑婆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的食指。
“正确!接下来……”方瞭笑着继续,“2!”
之前一直进行得很顺利,但数到5之后,因为一只手五根指头不够用了,姑婆又显然忘记了6之后的手势该怎么比,便急了起来:“不,不会!”
接着她又开始啪地拍打着方瞭的手,满脸不高兴地抱怨着:“不玩了,我不会,不玩了。”
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会为了不明白和不理解的事生气,甚至蛮横到无理取闹的地步。
方瞭忙将双手伸到她面前比划着:“你看,右手有五个手指,加上左手的一个手指,这是不是就是‘6’了?”
姑婆立刻喜笑颜开地猛点着头。
“加上两个手指,就是7,那加三个呢?”方瞭比出“五”和“二”的手势,期待地看着姑婆。
姑婆歪着头,想了许久才兴高采烈地喊了出来:“是7!”
“对了!”方瞭夸张地赞扬她道,果然,一被夸奖,姑婆的情绪就会明显变得开朗许多。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她们俩玩这个手指游戏玩得那叫一个乐此不疲。
和姑婆一起玩游戏的方法是之前梁医生教给她的。
姑婆的这个病,不但伴随着记忆力减退,甚至连简单的认知、判断、计算能力也会慢慢减退。而且,至今尚无治愈之法。
但是,家属仍然可以努力令病情减缓,不至继续恶化下去。
“最好不要让她一个人待着,有空的话就多陪老人说说话做点游戏。你有没有见过父母教小孩子认字识数的场景?现在,只不过是你与姑婆的角色反转过来,由你来担任家长的角色,而她却成了需要你帮助和陪伴的孩子。”
“可是我不会……”
“没关系,对老人来说,耐心和好脾气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梁彦是这么对她说的。
现在,看着姑婆渐渐被喜色沾染的脸,方瞭才终于有了点轻松的感觉。
那之后,和姑婆做一些简单的小游戏就成了方瞭每日必备的活动。她还特别嘱咐护工李阿姨在她上班的期间帮忙陪姑婆一起玩游戏。
然后,方瞭又想到了一个新方法。第二天下班后,她专程回了姑婆以前住的疗养院一趟,从房间里找出了许多姑婆的个人物品。
她拿着那些东西一阵风似地赶回了医院,刚一进病房就看见白空念坐在床边端着饭盒给姑婆喂饭。
他在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时一愣,然后微微一笑,继续用勺子给姑婆喂馄饨吃。
待姑婆吃完饭,方瞭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把自己带来的那些姑婆过去的书法作品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
白空念也在旁边帮方瞭一一摊开那些宣纸。
“还记得吗,这是您之前在疗养院上书法课的时候写的。”方瞭微笑着拿起其中一幅字指给姑婆看,“那次的课还是由白老师代班的呢。”
她抬起脸,与白空念相视微微而笑。
姑婆的字体与她的外表和气质截然相反,不但笔触锋利而且苍劲有力,不过她临的这首词倒是格外秀美。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方瞭轻声细语地念出这几句,又看了看神色骤然平静下来的姑婆,唇角微微一抿,“写得真美。”
姑婆似乎对自己的书法有了反应,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从方瞭手中拿起那幅字,又凑近了些,细细地察看起来。然后,她又将它放下,继续去拿另一幅来看。
她一幅一幅看得非常认真,像是在检查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细细抚摸着纸面,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颤动。最后,她低下头,开始轻声地呢喃着什么。
方瞭没听清姑婆的话,只得又靠近她一些,问道:“您说什么?”
身旁的白空念却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神色。他淡淡地敛了情绪,垂下眸子。
“未老莫还乡……”
姑婆的脸颊似乎已被泪水打湿,而她还在喃喃地念着那一句:
“还乡须断肠……”
护工李阿姨来接班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方瞭和白空念便决定早点回家。
姑婆刚刚受了些刺激哭了一场,此刻已经被伺候着躺下睡了。
准备推门离开之前,床上的姑婆却弱弱地出了声:“阿瞭,你过来一下。”
方瞭看了一眼白空念,他对她点点头,指了指门外示意自己在外面等她,便主动出去了。李阿姨也很有眼力见地端起盆子和热水瓶去了卫生间。
方瞭走到姑婆床前,俯下身子尽量让自己贴近姑婆的头部,好听清她在说什么。
“方瞭……”姑婆静静地看着方瞭,这一瞬间她的双眼一扫之前的浑浊,清亮得令人发怵,“老杨他们把我的存折给了你,但是密码,你还不知道吧。”
方瞭点点头。
“我今天终于想起来了。”姑婆盯着她,就如同没生病以前那样平淡地说道,“欧拉数e.”
说完这一句后她便困倦地闭上了眼,然后背过身去。
愣在原地的方瞭依然一头雾水。
和白空念一起坐电梯下楼时她终于忍不住问对方道:“白老师,你知道欧拉数吗?就是好像叫e什么的那个……”
白空念显然不理解她为啥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e就是自然常数,自然对数的底数,简单点说,就是一个无理数。高中数学课程里你应该有学过。”
美术生方瞭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你知道它的具体数值吗?”
白空念眨眨眼,继续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道:“e大概约等于2.7182818284……”
还没等他说完,方瞭就兴奋地跳了起来:“对了!就是这个!”
她差点没直接环上他的脖子挂到他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