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瞭到病房的时候，姑婆正因为饿而大发脾气，把枕头、杯子和毛巾被扔了一地，护工阿姨一边蹲在地上捡东西一边耐心地劝慰着，但正在发小孩儿脾气的老人却完全不理会她，又接着开始用手拍打起床铺，闹出没完没了的动静。
同病房的患者和家属也被她吵得抱怨道：“拜托小点声好不好？我妈吃了饭正要休息呢！”
正撞上这尴尬一幕的方瞭忙走进去，先跟对方好声好气地道了歉，然后又赶紧去哄姑婆。
护工阿姨一见到她这才松了口气：“你来了就好了。老人家饿坏了。她中午嫌我去医院食堂打的菜不好吃，就随便尝了两口，下午四点多就喊饿了。我喂她吃了几块苹果，才好了一点。”
方瞭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忙着把保温盒一一打开，将热腾腾的食物摊了一桌子。
“姑婆，吃饭了唷。我做了你爱吃的团子。”方瞭露出笑容，将食物递过去。
原本一直撅着嘴生闷气的姑婆嗅到饭菜的香气，眉头也渐渐舒展开，终于，带着一脸别扭的表情转过了身。
方瞭笑得很开心地舀起一个肉丸子。
喂姑婆吃完饭后，方瞭惦记着上周她做身体检查的结果，嘱咐了阿姨几句后便朝值班室的方向走去。
绕过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长走廊，她朝前走了几步，却在看见拐角处的两个身影时停了下来。
穿着白大褂的白空念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侧身面对着她的方向，正跟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认真地说着什么。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一直微微地低着头，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先是微蹙了蹙眉，然后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出于直觉，方瞭不由得也趁机打量了一下他对面的那位女士。
说是女士，其实对方相当年轻漂亮，个子只比方瞭稍微矮一点，但胜在身形窈窕。宽大普通的白大褂里则搭配着白衬衣与黑色中裙，脚上穿着JimmyChou的经典款高跟鞋，一头利落的黑色翘短发和小脸上一双忽闪的大眼睛显得整个人都精神奕奕。
白空念的表情和他平时出门诊时差不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对方却并不是。
如果只是同事间的寻常交谈，她看他的眼神也显得过分热络了些。
那种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他的注意，却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勉强掩饰着，然而真实的情绪却依旧从她的一举一动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反应，方瞭曾经也十分熟悉。
对方喜欢他。一定是这样。
这个总是招惹桃花却毫无自觉的家伙啊。
她的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心里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付当前的情形。
而白空念此时目光一转，已经看到了走廊对面的她。
她一下有点发愣。
因为跟对方距离不远，如果现在转身就走的话太显刻意，而且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说到底，她还是白空念的正牌女友呢。
况且看姑婆这身体状况估计还得在医院住很久，虽然不知道人家是哪个科室的，不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根本没必要躲。
方瞭只得继续走过去。
“暂时先按照这个方案进行吧，如果有疑问可以随时来问我。”白空念用一句话迅速结束了与女医生的交谈，收起了手上的资料，转过头看了方瞭一眼，语气十分随意自然地问道，“姑婆吃完了吗？”
方瞭点点头：“我去找梁医生问问检查的事。”
“嗯。”
“你的饭放办公室里了，趁热吃。”
“知道了。”
跟白空念聊完家常，方瞭向沉默站在一旁的女医生礼貌地点头示意，对方亦适时地回以和善的微笑。她没有再多做停留，接着便拐过他们身边，朝左边的医生办公室走去。
白空念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又恢复了之前正色的模样：“等主任做完明早的那台手术，我会抓紧时间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但那个女医生却没有急着继续讲公事，她随意地“嗯”了一声，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试探般地问道：“刚才……那是白老师的朋友？”
白空念不紧不慢地答道：“嗯，女朋友。最近我胃口不太好，她就经常来给我送饭。”
之后他们又随便讲了几句，很快对方就找了个理由回自己的科室去了。白空念回到办公室，第一眼便看到放在自己桌上的那个保温盒。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一看，被整齐装在里边的饭菜正冒着暖暖的热气。
他喜欢的菜色，熟悉的香味，还有，这份因为有人惦念着自己有没有吃晚饭的柔软情绪，一切一切，都让他感觉温暖。
白空念微笑着将餐具摆好，然后终于坐了下来。
旁边的同事凑过头来看了一眼，羡慕地道：“白老师，又吃爱心便当啊？”
以前从未有人对他开过这种玩笑，不仅是因为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着实拒人于千里之外，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机会。
而现在，自从方瞭开始给姑婆送饭也顺带捎带上他那一份后，他每天的晚餐时间都会被被同事们簇拥着打趣“爱妻便当”，不过每次他也只是置之一笑，并没有反驳。
夹起一块鱼肉，白空念默默地吃起了晚餐，并且还一边分神地用电脑查看着资料。
不知为何，尽管距上次进食已经隔了很长时间，而且方瞭做的菜味道很好，他却仍然不怎么有食欲，从刚才开始，他的胃就有些不舒服。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近期来说，他的胃痛发作得相当频繁，虽然这跟他不规律的工作生活习惯有关，但吃以前的药也都已不复之前的效果。
他草草地将食物吃了一半，觉得越来越不舒服，便掏出药来吞了几粒下去。之后，虽然有点勉强，他却还是将这些菜全部吃完了。
八点多的时候，提着保温盒过来的方瞭在他办公室外面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他正在整理写好的病历，闻声抬起眼看过去，正看到方瞭探了个脑袋进来，笑眯眯地朝他道：“下班啦，白医生！”
“先等我一下。”白空念向她笑了笑，很快把手头上的东西整理好，然后脱下白大褂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在他穿上自己的外套的时候，方瞭在旁边歪着头笑得一脸奸诈：“果然啊……”
听见她这番没头没脑的发言，白空念疑惑地转过身，一只手还搭在外套的扣子上：“嗯？”
“我在想白老师果然很帅，人见人爱，尤其是穿衣服的样子简直迷死人了。”方瞭夸张地打趣他道。
白空念哭笑不得地走过去，轻轻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想姑婆啊！”方瞭继续厚着脸皮说道，“还有想你。”
“行了，少来甜言蜜语这一套。”白空念顺手关上了灯，然后牵着她走出了办公室。
“难道我说错了？今天下午那个漂亮的女医生不就是冲你来的？你没发现她的眼睛简直都快黏你身上了吗？”方瞭兴奋地晃着两人相牵的手，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祝医生是消化科的同事，我们科新收进来的一个病人被查出了贲门癌，我们下午只是在谈接受手术的事……”白空念本来正在认真地做着解释，却捕捉到方瞭脸上一闪而逝的促狭神色，便也明白了过来。
他叹口气，有些无奈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语气却明显变得柔软了许多：“真是的……”
白空念的车之前出了点小事故，在停车场被别人的车划坏了车身，昨天刚送去检修。所以他跟方瞭一样，也是坐公交来上班的。
出了医院的门，两人原本是要去公交站台等车，方瞭却在过马路前一刻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散散步再回家，好不好？”
白空念欣然同意。
他们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牵着手。虽然旁边就是川流不息的车海，周围闪烁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霓虹，也不断有行人从身旁穿过，但彼此依然能感觉得近期难得的静谧。
“晚饭吃了吗？”方瞭摇晃着他的胳膊，格外期待地望着他。
“吃了。都吃光了。那道酸菜炖鲶鱼做得不错。”白空念笑笑，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和发黑的眼圈，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担忧。
他故意这么说道：“做这些菜得耽误你不少时间吧，以后别做了，还是多休息一下，看看你这脸，都瘦得不成一个正圆了。摸起来手感也不如以前。”
方瞭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摸自己脸颊的手，声辩道：“什么一个正圆！我这是正宗的鹅蛋脸！再说，我是专门做给姑婆补充营养的，你只是沾她老人家的光而已。反正我每天都要做新鲜的菜，当然想让你也跟着吃得好一点，我要是不理你，你该又去吃食堂的剩菜，或者便利店的盒饭了吧？”
白空念笑了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一手揽着她的背，让她轻轻向后仰着。
“方瞭。”他温柔地在夜色中凝视着她，说道。
“嗯？”她凝神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几乎舍不得眨眼。
他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格外小心地抚摸着，然后，便俯下身吻了她。
关心和疼惜，都融在了这个唇齿相依的亲吻里。
她睁着眼睛，感觉一切都因他的一个吻而变得温柔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