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SUV驾驶座上的司机显然没想到他们会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走过来。方瞭从前窗玻璃里看到那人正慌乱地扶了扶脸上的太阳镜,用手将自己的棒球帽拼命往下压,并似乎还想马上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但眼看着两人逐渐逼近,周围的路又被好几辆车子给堵住,司机慌了手脚,竟然没能赶在他们靠近之前驾车逃走。情急之下,还好那人立刻启动了中控锁,将前后所有的车门都锁住。
白空念并没有如司机所想那样试图打开车门,他从车头绕过,径直走向司机那边,俯下身,用手指轻敲了敲车窗:“如果你不愿意现在主动下车,那么我会找我父亲过来请你,或者我直接报警控诉你们非法跟踪,让警务人员来帮你。也许你们不用负任何责任,但我想,她绝对不可能愿意在这种状态下被警方盘问。”
车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便被打开了,里面的人默默地下了车。
白空念侧眼看了那低着头沉默不语的人一秒,并没有说话。
倒是方瞭越看越觉得这个全副武装的人非常熟悉。她三两步走到对方面前,用手在嘴前比划了两下,好奇地道:“能请你把口罩和眼镜摘了吗?”
那人显然不太情愿,转过头看向白空念,似乎是想向他求助。但白空念抱起双手站在旁边,一副作壁上观的冷淡模样。
那人只好乖乖地摘下了脸上的一次性口罩。
当看见对方终于嘴上那似曾相识的玫色唇彩时,方瞭的嘴不禁微微张大:“是你?”
偷偷跟踪了他们一路的司机,居然是曾经假装成白空念的妹妹和自己见面的那个年轻女人。
她原以为,离开了白家之后,这场闹剧就已经算结束了。
白鸟被方瞭盯得有些挂不住脸,只好朝她勉强地笑了笑:“你好方瞭,我是白鸟。”
“白……鸟?”方瞭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你也姓白?”
那你和白老师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她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憋住没问出来的。
白鸟的全部注意力却已经转向了白空念身上。她有些怯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大哥……”
察觉到身旁方瞭表情的迅速变化,她忙笑了笑,解释道:“我母亲跟白叔叔是远亲,所以,其实我们可以算得上是表兄妹。”
说完,不知为什么,她又偷偷地抬头看了白空念一眼。
白空念微微眯起眼:“我不认识你。我父亲之前也从未提到过你。”
“大哥,其实那是因为……”
白鸟正要解释,却只听得从身后那辆白色SUV车厢里传出一个激烈的女声:“闭嘴!贱人!”
紧随而来的是一计闷响,车身随着动作微微颤动起来,似乎是车内有人将拳头重重砸在了车窗玻璃上。
“你算哪根葱?你凭什么叫他哥哥?就凭白雅茗给你尝了点儿甜头,你就真以为你是白家的人了?也不刨开自家祖坟捡点骨头碴子好好瞧瞧你们一家子都是什么男盗女娼!”SUV的后座上不断传来一阵阵辱骂。那人不肯摇下车窗以示真面目,但她用手猛砸车窗的动作也一直没有停下。
白空念一怔,双手用力在袖中紧握成拳,绷得手背上的骨节发白,青筋也全部凸起。他的反应并不像是因为听到了这些脏话而生气,而是单纯的不适应感。那个人的存在,让他十分不自然。
“这个声音……”方瞭没看到白空念的反应,却在听到那女声的第一时间变了脸色。
她忍不住朝汽车后车厢走近了几步,又气又恼地从外面拍了一下那扇可怜的车窗,强忍着心头怒火,努力镇静地道:“白欣念!又是你!整天打骚扰电话还不够,现在还玩跟踪这一套!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空念的脸色在听到那个名字后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本来就一直站在他身边偷偷关注他的白鸟也被他那骤然变得阴鸷起来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由得轻声地唤了句:“大哥?”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阴沉的眼神盯住那扇车窗,仿佛想要用视线将那层障碍灼穿捣烂一般。
但方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她有些憋不住怒气,又猛地拍打起车窗来:“喂!你干什么躲着不敢见人?白欣念!”
“白欣念?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从这个面积不大的停车场中心炸开。
观众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更加被那笑声吸引了注意力。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白色SUV的后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影。
在逆光中,那人逐渐向他们靠近,身形也一点点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依然是熟悉的破旧外套、积满尘灰的靴子、凌乱的头发,和那张脸上始终不变的嘲讽笑容。
白止歪着头,双目含笑地望着愣住的方瞭:“你刚刚叫她什么?白欣念?噗……”
他忍不住用一只手撑住腰,夸张至极地当着大家的面捧腹大笑起来,还不停地摇晃着另一只手:“天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欣念?阿瞭,她自己这么告诉你的?哎哟,太搞笑了。”
“喂,你胡说些什么!你是什么人?”被晾在一旁的白鸟看不下去了,立刻出声呵斥他。
白止冷冷淡淡扫了一记眼尾过去,那眼神中的阴鸷与刚才白空念的几乎是如出一辙。白鸟被他看得一愣,竟一下说不出话来。
方瞭转头看看白止,又看看白空念,依旧一头雾水,她只好继续盯着白止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躲在车里的那混蛋不是白欣念?”
“你说她叫什么?白欣念?呵,你让她自己出来告诉大家,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白止气定神闲地挑起嘴角,看着方瞭,笑得一派温柔。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不像他的笑容那样温和有礼了。
他向方瞭眨眨眼:“阿瞭,看好你那边的车门。”然后一下便走近后车厢左侧,猛地拉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伸手进去不到两秒,便连抓带扯地将车后座上的那个女孩拽了出来。
那女孩有一头漂亮柔顺得不像话的长发,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色袍子,又长又厚重,一直拖到脚后跟。这么冷的天气,她不但没有穿鞋子,甚至连袜子也没穿,光着脚踩在停车场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把人抓出来后,白止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粗鲁地将她整个人往地上一推。
白空念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是想阻止他,但晚了一步。
她完全没有力气可以反抗他,就如同一滩烂泥般软软地倒在地上,侧腰着地,胳膊蹭在粗糙路面上。她狼狈地趴在那里,一头长发胡乱地遮盖住脸部,垂落的部分与地上的泥灰混在一起。
她嘴里发出嘶嘶的呼痛声,支起胳膊挣扎了几下,却连依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也做不到。
那女孩身形瘦弱,看露出来的脚踝部分简直纤细得可怜,脚背的皮肤虽然年轻细嫩,但却好似泛着一层惨白的光泽。看起来,一个拥有正常作息和健康生活的成年人不会变成像她这般羸弱。
“我的小妹妹,来,你自己来告诉大家,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白止拍了拍手,却又走上前在她身旁蹲下,一手伸过去似乎是想扳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抬起来,但这一动作却引起那女孩激烈的反抗。
她挥舞起双手不断地拍打在他的手和头上,甚至开始用脚使劲踹他,,整个身子都在疯狂地扭动着,嘴里不断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哀鸣。但一切都没有用。白止的力气完完全全地掌控了她。
“住手!”白鸟惊叫起来。
“白止!停下来!”同时出声的还有白空念。他冲上去,操起一拳直接砸在白止的脸上。
白止被揍得脸朝左边一歪,但手上的动作却仍然没有停止。
白空念立刻往前挪了一步,转过背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庇荫那女孩。
但为时已晚。那女孩被白止推得整个人向后一歪,仰面倒在地上。她这一下摔得很重,胳膊肘杵在坚硬地面的小石块上,迅速划出几点血痕,疼得她短促地叫唤了几声。满头凌乱的黑色发丝倾泻而下,砸在地面的尘土里。
然而,长发拂起,露出来的并不是普通的年轻女孩的面容。
而是一张方瞭此生从未见过的,如同地狱场景真实再现的脸。
她的一只眼皮几乎完全被厚厚的瘢痕和鼓鼓囊囊的厚皮覆盖,只透出一丝罅缝。另一只也没好多少,眼睑古怪地肿胀着。她的左耳上半部缺损,残余的部分也全是破溃畸形。她没有眉毛,两颊高高地鼓起,整张脸上都是黑褐色的痂皮,鼻子已被溶得只剩一部分外部组织,扭曲变形成为一个诡异的尖角状。上嘴唇也几乎已不复存在,牙齿和牙床都只能尴尬地露在外面,下嘴唇及整个下颌都较正常人朝里缩进了许多,这使得她的牙齿更加显得突兀了。
除了被毁得彻底的脸,她的脖子及锁骨附近的皮肤也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瘢痕和灼伤。棕色与褐色的皮肤组织粘连在一起,并出现了蹼状挛缩。
她躺在地上,露出那脆弱且恐怖的大半张脸,却已不再徒劳挣扎。她用仅存的一只眼,无神地盯着自己的上空,残缺不全的嘴唇颤抖着,张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她不停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叫,乍一听会以为她是在哭泣。
但随后方瞭便明白过来。她是在笑。
用自己曾在电话里听过的那种声音,肆意地笑着。
白止终于放开了她,满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自己裤子上沾到的灰尘。
盯着那女孩被迫展露人前的惨不忍睹的脸,他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用愉快无比的语气唤她道:“白欣颜。”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的身体像一条被铁刷刮掉鳞片的鱼一样,剧烈地颤动起来,随后,又半死不活地瘫软了下去。
见到她如此痛苦,他再一次忍不住微笑起来:“嗯,这个名字,还真配你现在的这张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