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欣颜已经被搀扶到旁边的救护车上暂时休息,之前摄入的镇静剂似乎已经起了作用,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嘴里也不再胡乱叫骂了。她静静地坐在车厢里,任凭医护人员在她身上安置各种仪器进行身体检查。
白鸟的身上披了一大张毯子,此刻也正被家人簇拥着,慢慢地往前移动。白雅茗显然是害怕得过了头,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搂着女儿的双肩,生怕自己一放开,白鸟就会突然消失。
温蜻也扶着女儿的胳膊不肯撒手。几分钟前,她好不容易才在白鸟的宽慰下止住了哭泣。
白鸟的情绪也好了许多。从刚才的恐慌中平静下来后,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父母。
三人互相搀扶着走过救护车外。
已经平躺在担架上的白欣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嘴角不知是因为烧伤而一直僵硬地扭曲着,还是她正在微笑。
白雅茗的脸上原本还维持着劫后余生般的放心笑容,但很快,在与白欣颜的目光相接触的那瞬间,他就再也无法笑出来了。
“阿颜……”
他停下了步子,呆呆地站在车外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但无论如何,他此刻也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
白欣颜的目光缓缓地在父亲、温蜻和白鸟三人身上略过。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护士正跪在她身侧替她测量血压。
看着白欣颜投向自己的眼神,白雅茗突然想起了以前在纪录片中见到过的爬行动物的眼睛。
深黑的瞳孔又大又圆,但是她看人的目光中,并不带有一丁点感情。
白雅茗想要立刻从这个地方逃开,白欣颜的眼神让他感到恐惧,但奇怪的是,他的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无法挪动。
“白老师!白老师!”方瞭紧赶慢赶地追着白空念跑了好一段距离,早就将那些人抛到了身后,她不停地喊着白空念的名字,但对方却越走越快,根本没有停下来理会她的意思。
她心里有些慌,只好拼命加速往前跑。
“阿念!等一下!别再走了!”情急之下,她对着那人的背影大声吼道。
原本她觉得白空念应该还是不会搭理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是,听到她的声音,前面的人却真的停了下来。
她眼眶一热,赶紧冲了上去,一把扑进他的怀中,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笨蛋!你瞎跑什么啊?事情还没解决完呢。”她用手臂搂紧了白空念的腰背,不由分说地将头靠在他胸前,半是抱怨半是担忧地道。
白空念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头:“抱歉。”
“你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啊?”对他不明所以的认错态度,方瞭表示又好气又好笑。
“抱歉。”白空念闭上眼睛,收了收手上的力气,将方瞭搂得更紧了。
方瞭在他怀里也不忘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看到几米之外停着的白空念的车后,然后她又笑了:“原来你是来找车的啊。我还以为你……”
她咽下了后面的那几个字。
白空念终于松开了她,却又拍拍她的头,轻声道:“上车吧。我们先回家。”
方瞭顺从地答应着“好”,然后就跟着他钻进了那辆白色普拉多。
关上车门后,白空念插上钥匙发动车子,但不知怎么的,车子一直打不上火,他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方瞭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突然一把抓住了他拿着钥匙的右手:“阿念,先别急,不如我们就这样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白空念低下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瞭一直盯着他看,然后主动找话题说道:“其实我一直以为会是白止去袭击白鸟,他的表现一直挺明显的。但没想到这次他没亲自动手,居然让白欣颜去伤害白鸟……我觉得白欣颜不像是会那么听白止话的人,毕竟他们俩……”
她想了想,又换了一个话题:“还好这次及时通知了你爸爸,我们一起回来,正好就赶上了。白欣颜……会被起诉吗?”
“我父亲不会那么做的。我想白鸟也是。除了温老师以外,他们一定会帮她隐瞒。”白空念垂下目光,静静看着方瞭与自己交握的双手。
“如果你通知的那些救护人员去报案呢?”方瞭愣了愣,“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担心的并不是白鸟受伤,而是你父亲会把白欣颜伤人的事隐瞒下来。”
“白欣颜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家里,她早就应该去医院治疗。如果不是我父亲坚持答应她不做手术也不住院,这些年来她的病也不至于恶化到这个地步。”白空念平静地说。
“而且……”白空念突然抬起眼,与方瞭对视着,“白欣颜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伤人的事了。”
方瞭疑惑地看着他。
白空念看着她:“六年前我刚回国在医院工作没多久,跟一名女性有过几次约会。和上次一样,白欣颜应该也是和白鸟一起开车跟踪我,知道了这件事。”
方瞭的嘴微微张开,惊讶地看着他。
“白欣颜调查到了那名女性的姓名和职业,多次打电话骚扰她,甚至还试图在对方上下班的途中袭击她。很快我就不再跟她继续来往,并雇了调查社的员工保护了她一阵子,直到白欣颜完全打消了念头,这件事才算是了结。”白空念凝视着方瞭的眼睛,坦然地道。
“怪不得之前那段时间你老是躲着我呢,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哪儿得罪你了。”方瞭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害怕白欣颜来袭击我?”
但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手舞足蹈地回忆起之前的事来:“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诶,她那阵子一天能给我打五百多个骚扰电话,还专程让你爸到我家来请我去玩,我根本招架不住啊。”
白空念的眼神黯了黯:“对不起,我没能及时阻止她。”
“也怪我那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告诉你。”方瞭摇了摇头,忙去握住他的手,“那么,白止怎么办?他现在在哪儿?白欣颜没能让白鸟毁容,他肯定很失望,他不会自己再动手做一次吧?”
“如果他的目的真的只是让白鸟毁容的话,他早就可以那么做了,根本没必要那么迂回让白欣颜替他动手。你觉得是他自己动手成功的几率大,还是让恨他的白欣颜替他做事的成功率大?”白空念的脸色有些沉。
停了停,他又用十分确定的语气说道:“他肯定不会离开这附近的,只要我们还活着。他只不过是想让白家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而已。”
“不然还是报警吧,把之前白欣颜收到的那些包裹和照片都交给警方,至少得让警察知道的确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人藏在附近,一直监视着白家人。”方瞭依然觉得不放心。
“我父亲早就这么做了。但警方称那些行为可能只是恶作剧,因为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白止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会一直坚持骚扰他们。”白空念皱着眉道,“说得难听点,有时候我还真挺佩服他的耐性,居然能在这么多年里一直坚持做这种事。”
“不然还是让你父亲他们搬家好了。干脆离开锦里,去别的地方生活吧。”
“白欣颜受伤之后的前几年,我父亲带着她去上海做手术,也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去了北京,但每一次,那个人都能准确找到他们住的地方。我回国之后他们才搬回的锦里,然后,白止也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
方瞭抽了口凉气。
白止的韧性总是会在这种古怪的地方显现得淋漓尽致。
“算了,我们别再谈他了。一想到你以前告诉我,他故意手术失败害得那个女学生跳楼自杀我就觉得心里发怵。”方瞭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他真的是疯了。”
白空念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
“哦,对了,刚才忘了问你。”笑意渐渐漫延在方瞭的眼睛里,她偏着头竖起眉,故意这么问道,“你那个前女朋友长得漂亮吗?有我这么聪明吗?”
看着方瞭朝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白空念无奈地笑了一声,然后顺势揽过她的肩拥她入怀。
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中,他终于有了拥有她的实感,不会再失去的实感,以及,她安然无恙的实感。
“笨蛋。”将头紧紧贴在她的脸侧,他叹息了一声。
“你才是笨蛋,天底下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方瞭被他抱得几乎不能动弹,但心底某处却突然有种温热的感情肆意泛滥起来,她撅起嘴,小声地对着他的耳朵抱怨起来。
“呐,白老师。”她将下巴轻靠在他颈后,然后又挪了一个位置,舒舒服服地紧贴着他怀里。
“嗯?”
“如果可以的话,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母亲吧。”方瞭轻轻地咬着他的耳朵道,脸上迅速飘过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红色,“你以前,每次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看她的吧?”
“嗯。”
“今年我陪你。明年、后年还有以后的每年,我都陪你一起去。”说完这番话,她再次不好意思地将脸藏进了他的怀里。
白空念垂下眼,摸摸怀中人乱糟糟的头发,愉快地答道:“好啊。”
“那你以后再多跟我说说有关你母亲的事吧。我不是指现在。嗯,是指……”方瞭冥思苦想起另一种说法来,“我是说,你一定还有很多很多关于母亲的开心的回忆,我想让你只记得它们。以后我们也许还会遇到更多更开心的事,我想让你永远都只记得开心的回忆,好吗?”
“哎呀,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自己都听不懂了……”方瞭懊恼地一下扑倒在白空念的腿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我明白的。”白空念拍拍她的脑袋,微笑道,“开心的记忆其实还有很多,以后我会慢慢给你讲的。”
方瞭抬起头,望着白空念带着温柔笑容的脸,眼神也一点点变得柔软起来:“那,你现在先答应我另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白空念挑了挑眉,表示这丫头的思维实在有些过分跳跃了。
方瞭狡黠地笑笑,伸出食指轻轻在他眉心一点:“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白空念毫不犹豫地应道。
方瞭得逞地笑出了声:“那你现在给我唱首歌吧!”
“唱歌?”白空念对她无厘头的要求有些不明所以。
“你已经答应我啦!快快,我要听大魔王唱歌。”方瞭得意地一边用手去摸他的下巴,一边去挠他的痒。
被她随意拨弄着下巴的白空念眼神一变,随后便俯下身,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
被偷袭成功的方瞭心头一阵狂跳,便趁机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白空念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好一阵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呼吸有些困难的方瞭继续像只树懒一样趴在他身上,抬起头愤愤不平地瞪着他:“歌呢?亲也让你亲了,我点的歌呢?”
白空念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的想听我唱歌啊?我要是五音不全怎么办呢?”
方瞭懒得理他的抵赖,继续叙说自己的要求:“不要唱英文,我听力很差。也不要唱日文德文法文俄文意大利文,我想让你唱我能听懂歌词的。”
那不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吗。
白空念笑笑,小心翼翼地帮她捋起垂落在颊边的发丝:“好啊。我给你唱这首我很喜欢的歌吧。”
“尘埃在我后面荡漾荡漾过后坠落地上地上的黄土一样一样的模样
头发在我后面飞扬飞扬也始终在纠缠纠缠的总看不见不见却永远
夕阳在我后面低沉低沉的红色染我身我身后是我一生一生的红尘……”
他的手指还蜷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柔柔地拨动着。
“当一切开始的时候身边有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你
当时我明明是紧紧的靠着你忽然只剩下我自己
是否我走得太快还是你走得太慢……”
他的声音有些低,但显得很温柔,和他平时说话的感觉完全不同,更像是亲密的耳语。
她心头一酸,默默地流着泪,然后反手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昭昭吧。”想起了那个与白欣颜相似的少女,方瞭心里闪过了一阵不熟悉的哀悯。她把脸抵在白空念胸前,喃喃地说道。
沉默良久,白空念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