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将车开进了白家所在的小区。
车库门口的保安已经与她相当熟稔了,见到她的车后便从监控室探出头与她打了声招呼:“白小姐晚上好。”
白鸟将前面的车灯闪烁了两下,又透过车窗笑了笑,算作是对他的回应。进入车库后,她熟练地找到了停车位,将车停好,熄火,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直到她已经走出车库老远,感觉自己手上有些空空荡荡的不太习惯,才发现她刚才把手机忘在了车里。
白鸟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往身后的车库望了望。她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到了白家也用不上电话里,走的时候再拿就好了。
于是她加快了步子,匆匆忙忙地朝前面的两层小楼走去。
“怎么办,白鸟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听到手机里再次重复响起“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后,温蜻满面愁容地关上了手机,然后求助般地望向了白空念。
“今天是工作日,现在应该是下班时间,温老师,您知道白鸟公司的电话吗?”白空念向温蜻提示道。
温蜻长舒了一口气,忙道:“我有的,我有的。我马上就打。”
那副慌乱的模样与她往日的温婉性格似乎截然不同。人一遇到与自己在乎的事物相关的处境时,往往会失去部分的理智,变得无法冷静客观地分析和处理问题。
但根据白空念对温蜻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现在只不过是暂时联络不到女儿,她就这么惊慌,她肯定还隐瞒了其他事情。
白空念静静地等着温蜻给白鸟的公司打完电话。
温蜻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白鸟的主管说,她在二十分钟前就下班走了。走的时候还正拿着手机和人通话,所以就算是离开了公司,她也一定把手机带在身边。可是我刚才给她打那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呢?阿念,她一定是出事了!”
白空念忙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您冷静一点,您仔细想一想,白鸟下班之后除了回家以外,平常还可能去什么地方?或者,她最近联系最频繁的人是谁?”
温蜻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她很乖的,也没交男朋友,很少出去玩。最多就是去她父亲家里帮忙照顾一下阿颜……”
说到这里,她突然醒悟过来,一下捂住了嘴巴:“白鸟一定是去了白家!今天是白先生跟霍明言的结婚纪念日!他们俩肯定会去外面庆祝,那么阿颜就没人照顾了,所以白鸟肯定是听她父亲的话去了白家!”
得到了温蜻的反馈,白空念却并不像她期待的那么热情,他只是继续没有表情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地问道:“在去白家之前,我希望您能实话告诉我,白鸟……跟白止是什么关系?”
他那双冷淡得似乎不带一点儿感情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让她刹那间有种被人看穿了所有的心虚感。
“我……”温蜻再一次埋下头,呆呆地将视线集中在自己的鞋尖上,良久,在明白白空念得不到答案就不会帮她找女儿之后,她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他们订婚了……”
白空念与方瞭同时一怔。
“你们是不是疯了?!”白空念的怒吼刚刚出声,方瞭就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白老师,你冷静点。”她用力握住他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眼睛,“有什么话好好说。”
“白止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白欣颜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谁你不知道吗?白止有多恨白家的每一个人你不知道吗?白鸟现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白空念的怒气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蜻,几乎想要冲过去拼命摇晃她的肩膀质问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我对不起……”温蜻又哭了起来,她已经语无伦次了,“我也没办法……白鸟她……白止……我……他们说他们很爱对方……我不想……”
“爱对方?”白空念的怒火突然一下子全灭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温蜻,眼里渐渐聚起了嘲讽之意,“也许白鸟并没有说谎,她可能真的爱上了白止,即使他是一个犯下伤害罪的罪犯。但是,温老师您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白止真正爱的人是谁……”
白空念牵动起唇角,僵硬地笑了出来:“他爱的是我的母亲程远啊。”
夜色中,白家小楼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白鸟穿着高跟鞋一步步踏过小区的小路。鞋跟敲在路面,回荡起清晰的磕碰声。
在快要走到白家门前时,她整个人突然向前趔趄了一下,不过白鸟很快就稳住了身体,没让自己就这么在平地上摔一大跤。
她停了下来,将刚才崴到的右脚轻轻地从鞋子中抽出,弯下腰查看起脚上的伤势。
借着小区路上昏暗的灯光,她检查后发现,除了脚后跟被磨破了皮外,脚踝部分似乎也有些红肿。
白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创可贴,三两下便在脚后的伤处贴好,再迅速穿好鞋子,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前方突然晃出了一道白色人影。
白鸟手上还拿着创可贴使用后留下的塑胶带,抬头看见来人时,她率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诶,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并未回应她的问好,而是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一个瓶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凄厉的女生的尖叫在小区的路上响了起来。
正跟在一群人身后拼命奔跑的方瞭被惊得一下仰起了头,不由得又赶紧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在那人打开了瓶盖,将瓶子高高举起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钳住了那人举着玻璃瓶的右手,然后,又趁机拽住了对方剩余的那只手。
不过三两下,那家伙就被轻易地控制住了。
而此时,对面的白鸟已经被吓得脚软,差点就瘫在了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见那个盛满淡黄色液体的瓶子就这样轻松地被人从手中夺走,那人不顾自己的双手已被反扭到身后,还继续全力挣扎着,口中不断发出狂叫,两条腿疯了似的在地上乱踹乱踢起来。
白空念看了一眼被自己抢过来的那个玻璃瓶,转过身迅速将它交给旁边的人。
他皱紧了眉头,锋利的视线扫过还在继续大叫大嚷的那人,语气里充满了愤怒:“白欣颜,你就那么想让自己进监狱吗?!”
穿着白色长裙披头散发的白欣颜终于认出了他,情绪却变得更加激动,甚至还大声地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止呢?他人呢?”四下张望,依旧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白空念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死死盯着还在笑的白欣颜。
而白欣颜只是继续酣畅地大笑着,视线一刻也不肯离开他身上。
跟在人群后边跑来的温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在一片混乱中寻找起自己的女儿来。看到正被方瞭搀扶到路边休息的白鸟后,她立刻流着眼泪冲了过去。与她同时跑过去的,还有满头大汗的白雅茗。
看到这对男女不由分说便冲上来的架势,方瞭吓得赶紧往旁边的空位挪了好几步。
温蜻和白雅茗在看到白鸟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同时哭出了声。
“爸,妈……”白鸟受到了刚才的惊吓,现在依然惊魂未定,见到父母后才刚喊出两个字,声音就已喑哑得不像话了。
白雅茗搂住温蜻,同时紧紧地抱住了白鸟。三个人用力地拥抱在了一起,失声痛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爸爸在这儿呢,爸爸在,乖,不要哭。”白雅茗泣不成声地抱住女儿。他一点也不敢去想如果刚才晚了哪怕就一秒钟,那瓶浓硫酸现在也许就泼在了自己女儿的脸上。
十四年的事又将再一次发生。
他不敢去想。
如果白鸟也受到那样的伤害的话,也许他真的会发狂,说不定也会将硫酸也泼在自己的脸上。
让他们一家人都变成那样吧。
不,让所有人都变成那样好了。
白雅茗一边抱着完好无损的女儿痛哭着,一边努力让自己忘却刚才那种疯狂的想法。
“进监狱?你凭什么这么说?”在几个医护人员的钳制下,被拖倒路边进行检查的白欣颜终于停止了大笑大闹,但她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白空念的脸,“我已经变成这样十几年了,有谁进监狱了吗?警察有抓到那个犯人吗?有人付出代价了吗?笑话!”
她嗤笑起来,双目炽热地盯紧了白空念。
方瞭慢慢地走到白空念身边,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衣角。
白空念侧过脸,给了她一个“我没事”的眼神。
“白鸟和这一切无关。如果你要为当年的事报复,那你选错了对象。”白空念重新将目光投向已被注射了镇静剂的白欣颜。
但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恐惧的笑容。
并不只是因为脸上的伤才让她看起来那么可怕。而是,她的眼中,并没有一丝一毫后悔或者害怕的神色。
“你以为是谁让我这么做的?”白欣颜艰难地扯动着嘴角,整张脸都随着她的动作而挤出一个僵硬的表情,她爽快地大笑着,“是白止!是白止让我干的!全是白止!”
没等白空念反应,她便扭过头朝着白鸟的方向嚷了起来:“白鸟你这个贱人!你以为白止真的想跟你结婚吗?他只是想让你也经历跟我相同的事来报复那个姓白的!两个女儿都被泼了硫酸,多好的报复啊,爸爸,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程远在地狱看到了也一定会笑出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起下地狱吧!”
喊完这最后一句,两道泪水沿着她的眼角,从黑褐色与红色的面部滑落下来,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白空念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狰狞的模样,最后终于冷淡地说道:“白止不是还让你去死吗?你怎么不照他说的去做呢?”
扔下这句后,他转身就朝来路返回。
身后的白欣颜却异常地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再也没说一句话。
方瞭立刻追着白空念赶了上去。但他走得太快了,她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前面的那个背影。
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显得更单薄,更虚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