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方瞭大学生涯的最后两个多月时间，就在照顾养病的白空念与准备毕设答辩之间匆匆度过。
因为白空念的要求，她并没有将他生病的事告诉别人，除了做手术前不小心向郁殷童泄露了一些消息以外，无论是高砂还是庄正，她谁也没知会。
郁殷童他们系上的答辩时间设置得比较早，四月就已经结束了。和表演系的大部分学生一样，匆匆走完答辩流程后，她便忙着赶回剧组轧戏去了。
其余的人里，有在上学期间就拍了好几部戏在圈内混得小有名气的，有像郁殷童一样忙了四年收效甚微却仍依然苦苦坚持的，有趁着毕业拿了学位证准备老老实实找工作的，有早就放弃表演转投别的行业干得风生水起的。
前两种人，属于所占比例最小的。后两种，则代表了一届又一届表演系学生的常态。
而在前两种人之中，能在那个圈子里坚持下去，走到风光无限之处的，更属凤毛麟角。
在郁殷童回家收拾了行李准备赶回剧组之前，两人在公寓里匆匆打了个照面。
“戏拍得怎么样？还顺利吧？”方瞭也是刚刚买好菜回到家准备做饭，她提着购物袋走进厨房，大声地询问外面的郁殷童。
“还不就那样，还是演女反派，好在这次台词终于多了几页。”郁殷童一边将自己的保养品护肤品彩妆往行李箱里塞，一边应道。
“你们系答辩结束了吧？”
“嗯，就等六月底回来领毕业证了，也不知道那天导演能不能给我批假呢。”郁殷童拿出去年自己买的一条裙子，在身上比划了半天，一会儿嫌裙子样式过时，一会儿又感觉自己瘦了些，裙子变得不合身了。她犹豫了半天，只好把那条裙子放了回去。
“我现在同时接了三部戏，一部民国言情革命剧，一部古装穿越宫斗戏，还有一部呢是现代家族伦理狗血大片，三个角色都不一样，每天梳头化妆变来变去，我自己都快不知道我是哪个年代的人了。”郁殷童苦笑着道。
“诶？你上次拍的那部古装片呢？说是什么女性传奇励志剧，啥时候播啊？”方瞭将淘好的米倒进电饭煲里，又倒了足量的水，然后插电，按下开关，继续熬她的白粥。
“嗨，别提了，前两年不是搞什么古装戏限额上星吗，各大电视台都积了不少存戏，现在一个两个的都争着抢着要播出名额呢。我那部剧啊，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卖出去。算了算了，戏都拍完了，我的钱也结清了，能不能播也只能看运气了。”郁殷童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不以为然地说道。
“没事儿，反正最近白老师不是住院吗，我看他也闲得慌，干脆把你以前拍的戏全都下载下来给他看，我再在医院里给你宣传宣传，没准儿还能培养出一群粉丝来呢。”锅里煮着粥，方瞭又开始勤勤恳恳地择菜洗菜切菜，哗哗的水流声从厨房传了出来。
郁殷童担心地道：“说到这个，白老师没事吧？恢复得怎么样？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他吧。”
“哎哎哎千万别。”方瞭顿时急了，“等会儿你要是迟到了的话，导演不是又该骂你了？再说，白老师不让我把他生病这事儿告诉别人，那天我就是心里发慌，没多想就直接告诉你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也得给我一顿臭骂。”
“可是……”郁殷童觉得不太好。
“放心吧，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他现在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比之前有精神多了。”方瞭又从袋子里拿出鸡蛋，磕破了倒进碗里，用筷子熟练地搅拌起来。
郁殷童这时候突然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望着她：“哟，方大小姐亲自下厨做饭啊，真是难得。我记得以前半夜我饿得要死，让你给我煮碗泡面你都不乐意，现在这又是熬粥又是拌小菜的，你这是要在家庭主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节奏啊。”
围着围裙的方瞭转过头，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却软绵绵的：“什么主妇，我这是在照顾病人。”
“哎哟哎哟，你对病人这么好这么体贴，那，病人有没有很感动，感动到表示想要娶你回家呀？”郁殷童捂着脸，半是调戏半是揶揄地对她问道。
方瞭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将碗筷放下，用双手撑在灶台上，静静地站立了一阵子，然后才苦笑着道：“其实……过年的时候，白老师向我求婚了。”
“真的假的？”郁殷童一下尖叫起来，干脆冲上去抓住方瞭的胳膊又是傻笑又是跳的，她掩饰不住兴奋地追问道，“那你答应没有？快说啊！”
方瞭垂下眼，将视线落在碗中被搅碎的鸡蛋液上：“我拒绝了。”
郁殷童的笑容凝了凝。之后，她默默地松开紧抓着方瞭的手，有些尴尬地道：“为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
提到“喜欢”二字，郁殷童自己也突然顿了一下。
其实她早就明白了，仅仅喜欢，并不意味着能不畏惧任何事。
仅仅喜欢，也不一定就能获得幸福。
“你在怕什么？”郁殷童换了一个问题。
“很多。”方瞭低声道，“可能是选择的时机不对吧，过年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慌乱，想的全是关于姑婆、我妈、还有安藤的事。白老师很温柔可靠没错，他一直都陪着我，帮了我很多忙，但是我并不想仅仅只是依靠他。因为那时候的我，还软弱得没办法与他一起前进啊。”
“而且在生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我想，他可能是太顾虑我的感受了，也可能，他也因为这场病而感到害怕。”
“但是最近，他跟我谈起了他母亲的事，再加上这次住院，我想，我比以前更了解他了。”方瞭淡淡地微笑起来，“人是很复杂多变的个体，想要找到与自己想象完全符合的伴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要成为理想的完美的自己就更加困难。我并不期待未来会变得有多美好，我只希望，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我和他都能够不再逃避，互相依靠。”
答辩那天，锦大校园里显得异常的热闹。
但和以往不同，美术系的答辩现场外除了各科的学生外，还有许多拿着相机扛着摄像机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媒体人员。
方瞭和高砂一大早就带着材料扛着作品赶到综教楼外等待集合，却看到这番人挤人、作品挤作品、闪光灯与尖叫齐开的壮烈景象。
他俩赶紧用身体护住自己的画，还往后退了好几步，唯恐在这关键时刻被人弄坏了自己的宝贝作品。
“我说，这是哪吒闹海啊还是三藏出使女儿国啊，怎么这么热闹？”方瞭郁闷地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综教楼门口。
“你举的都是些什么例子啊？”高砂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这种阵仗，难道不是科比空降现场才会有的盛况吗？”
“……”方瞭决定不搭理这个笨蛋。
高砂自讨没趣，却又异常好奇，只好在附近来往的人群中搜寻起目标来。
没多久，他就看见了自己班上的几个同学，隔得老远他便热情地朝人家吆喝道：“嘿嘿！油画2班的同学们，在这儿集合啦！快来这儿集合啦！”
一边招呼还一边挥动着双手的高砂霎时间也成了人群中瞩目的目标。他这一招还是很有效果，不一会儿，十几个班上的同学都走了过来。
高砂一把揽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生的肩，笑着问他：“这前面咋突然来这么多记者？是有哪位大明星到我们学校来了吗？”
“什么大明星啊，他们全都是来采访吕毓荣的。”男生不以为然地答道，“她之前不是拿了那个市比赛的一等奖吗，还上了新闻的。她家里的人啊花钱发了好多通稿，说她是什么天才画家，二十年难得一遇的美女画家……今天遇上毕业答辩，他们就请了好多记者过来采访咯，看样子，又是想搞个大新闻吧。”
“噢噢噢，原来如此……”高砂先是连连点头，后又察觉不对劲，“诶，不对啊，你怎么这么了解？你不会暗恋人家吧？”
“尹小温说的啊，我们整个系的人都传遍了。还有人说啊，吕毓荣得奖的那幅画其实是出自宋绪之手，她是趁人之危，花钱从宋绪那儿买下来的。”男生继续热情地与高砂分享起八卦来。
方瞭站在旁边，本想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继续听他讲下去。
“不是吧？大家都知道了啊？”高砂偷偷地与方瞭交换了一个眼神，语气郁闷地抱怨起来，“你刚才说趁人之危，宋绪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很需要用钱啊？”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高砂。”那男生嘲笑他道，“宋绪她弟弟得了急性肾功能衰竭，每个星期都得做血透，医疗费贵得吓死人，为了帮她，之前我们系还集体给宋绪捐款了呢。”
“捐款？”方瞭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也在什么时候遇到过类此的事。
“对啊，捐款，我那时候每个月实习工资才两千来块，还给她捐了五百呢，结果后半个月只能吃泡面了。诶，我记得当时的发起人好像就是吕毓荣吧？”男生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于是便用胳膊戳了戳旁边的人。
“就是吕毓荣跑去找辅导员建议的啊，我当时还没找工作呢，又不好不捐钱，怕别人说我小气不团结同学，结果只能从伙食费里挤了两百块出来。”旁边的人想起当时的事，也是印象深刻。
“我怎么也没有印象啊？”高砂使劲挠了挠头，却完全没有自己捐过钱的记忆。望向方瞭，发现她也是一脸的疑惑。
“嗨，你们俩上学期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见人影，打电话也没人接，要不是知道你们不是那种人，我还真要以为你们俩是不想捐钱才躲起来的呢。”
上学期……
他俩一个忙着照顾老人和办丧事，一个忙着谈恋爱和回美国，当然就都没注意过班里发生的那些事了。
高砂和方瞭不自然地同时咳嗽了一声。
其他人却没有理会他俩，而是将注意力投向了拥在综教楼门口的那一大群人身上。
“离答辩还有半小时，这些人不会堵在这儿吧？我要去投诉！”
“谁理你啊，我们这一届好不容易出个名人，校长还指望一百年校庆的时候请吕毓荣回来致辞呢，对了，还有吕大画家学生时代的作品也得捐赠学校几幅才行吧。要是没有校方的准许，这些记者怎么可能正大光明地进来采访？”
综教楼从门口一直到底楼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吕毓荣的身影也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遮得严严实实。
望着对面那黑压压的大片人头，方瞭看看高砂，也只能和他一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