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毓荣,你对下个月即将在市美术馆举办的首场个人作品展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吗?”
“吕毓荣,有小道消息称,本次比赛你之所以能成功获奖,是因为大赛评委中有人收受了贿赂,对你特意放水,这个消息属实吗?”
“吕毓荣,听说学校里一直有传言称你的获奖作品是找枪手完成的,而对方曾在上一届的大赛中获得了入围资格,这次是因为家中急需用钱,所以你趁此机会从其手中买到了那幅获奖机会极大的作品,你对这个传言有什么想说的吗?”
“坊间传言有收藏家愿意花十万来买你的获奖作品,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呢?这个价格是蓄意炒作,还是暂时的名气所致?”
在闪光灯与大炮和各种尖锐问题的夹击下,站在人群中心的吕毓荣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她温和有礼地微笑着,一一地回复起那些不客气的追问:
“和以前在市美术馆举办过个展的前辈们相比,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这次的展览其实不仅是我向大众展示自己的机会,更是我接受批评、汲取建议、累积经验的绝佳途径。我也希望接受媒体与观众公正的监督。”
“锦里市绘画比赛已经成功举办了二十二届,从比赛初始,组委会就已经制定了一套规范的评分规则,虽然对艺术欣赏而言,的确会具有个人主观性,但为了避免出现不公正的现象,在最终评分时,会同时去掉评委打出的最高分与最低分。即使真的如传闻中所言,有评委打出虚高的分数,也会在这时被第一个扣除。而且,整个评审流程中一直都有专业的公证人员监督,我相信主办方的专业能力以及对艺术的尊重,因此,所谓的买通评委只是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而已,毫无可信之处。”
“所谓的枪手传言毫无证据支持,只是单方面的对我进行抹黑及污蔑而已。对于这件事,我已经全权交给我的律师团队处理,相信不久以后,发布和传播此消息的个人和媒体就将收到我们团队的律师函,我相信法律,相信公正,相信人心,相信一切谣言在真相面前都会不攻自破。谢谢大家。”
她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回答着问题。
综教楼前的群访一直折腾了近二十分钟,直到几名老师带着保安赶来,经过短暂协商之后,记者们才同意暂时停止采访,但要求在答辩结束后对吕毓荣进行独家专访。
吕毓荣自然是笑着一一答应,并当众鞠躬向在场的师生们表达了因为自己而耽误大家答辩的歉意。
不得不说,她这一举动取得的效果还不错。至少,混在人群中的方瞭他们并没有听见太多的抱怨。
等人群渐渐散去,高砂他们成功进入了综教楼内,并顺着人流开始朝自己答辩的教室走去。
班上的其他同学和他们俩的答辩地点不同,大家在二楼时便各自分散了。
只剩方瞭和高砂两人辛苦地爬着楼的时候,高砂这才忍不住就刚才的事抱怨起来:“别说,吕毓荣这人别的能力没有,吹牛皮的本事倒是一绝,你看她刚才讲得跟真的一样,脸都不红一下的,我也真是佩服她这脸皮厚度了。”
“嘘!你小点儿声行不行!”方瞭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根本没有证据,你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对吧?也许吕毓荣真的没做过那些事呢,那你不就成了诽谤她的人了,小心明天就收到人家的律师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高砂耸了耸肩:“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律师函啊,那也算是特别的体验。她既然想名利双收,自然也要付出点儿代价,被人议论两句又怎么了,如果不是真的,她也不会恼羞成怒,再说了,前几届那些得奖的人不都好好的吗,一点丑闻也没有,怎么今年到她那儿就变得这么混乱,我看啊,不会有空穴来风的事儿,她心里一定有鬼。”
方瞭无奈地瞪他一眼:“谈起这种八卦你倒是口若悬河的,待会儿答辩的时候可别掉链子啊,要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可会拿这件事嘲笑你一辈子的。”
“呸呸呸,乌鸦嘴!”高砂扬起手刚想去敲方瞭的脑袋,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眼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正走在他俩前一层的楼梯上,垂着头,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腾腾地往上挪动着脚步,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那不是宋绪吗?”高砂盯着那女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方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认出了那女生身上穿的连衣裙,的确是以前见宋绪穿过的同款。而她的身形,却比上学期最后一次见到宋绪时要清瘦许多。
想起刚才从同学口中得知的宋绪弟弟的情况,她这段时间肯定因为这件事吃了不少苦。
方瞭忙三步两步地跨上台阶,朝着那女生追了过去:“宋绪!等等我!”
被突然唤到名字的宋绪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追上来的人是方瞭时,她的神情很明显地一愣,然后,没等方瞭靠近,她立刻拔腿朝楼上跑去。
冲刺的速度好比被狼追着尾巴咬了一口的兔子。很快,她便混在楼梯间上上下下的大四学生中间,彻底消失了踪影。
方瞭还想再往楼上追,却被高砂一把拉住了胳膊:“别追了,答辩时间到了,我们快点去教室吧。”
“她一见我们就跑,肯定有事儿。”方瞭这回,也跟高砂站到了同一阵线。
“我说得没错吧,她跟吕毓荣的交易绝对可以坐实了。”高砂摸了摸鼻子,“不过,方大小姐,现在还是先忙我们俩的毕业答辩吧!”
说完,不等方瞭反应,他便生拉硬拽地拖着方瞭朝旁边的教室走去。
美术系的答辩流程还算简单,但方瞭和高砂的运气却不怎么样,双双抽签都抽到了后面的名次。
等他们俩都结束之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下午,则还要正式递交毕业审计说明书。第二天,才会正式在学校展览馆进行毕业美术展。
在教室里的时候,高砂就已经内急得不行,一出门他便直往厕所奔去,一心惦记着午餐吃什么的方瞭只得站在楼梯间等他出来。
他们这一组算是进程较慢的,综教楼的人差不多已经全走光了,偶尔才有负责善后的三三两两的学生和老师下楼,从方瞭身边走过。
就在方瞭百无聊赖地站在楼梯口等待时,楼上又再次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正常的情况下,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走下楼。但这次,那道脚步声却在逐渐逼近时一下子停了下来。
感觉到下楼的人停止了动作,本来抱着手臂没抬头的方瞭下意识地朝楼上望了一眼,在与宋绪黯然的眼神相触的那瞬间,她突然大声叫道:“宋绪,你别走!我不会问你你不想回答的事的!”
正转身想要往楼上跑的宋绪僵硬地扭着身体,好一会儿才转过来,慢吞吞地下了楼。
方瞭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了楼梯口的空位,并用轻松的语气同她寒暄道:“答辩还顺利吧?食堂的菜可能都被抢光了,你快去吃饭吧。”
“方瞭。”宋绪走过方瞭身边,两人的肩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宋绪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她一把撑住了旁边的扶手,像是不这么做就会马上倒下来一般。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终于微弱地挤出了几句话,“表面上装着同情我,其实是急着过来嘲笑才对吧。”
“我……”方瞭张了张嘴,刚想辩驳什么,但看到宋绪阴暗的表情时,她收回了自己的话,只沉默地继续聆听下去。
“方瞭你这种人,是不可能理解的……你是不是认为我拿自己的作品去换钱很可耻?我知道可耻!可是穷更可耻!”宋绪颤抖着,低吼出声,“什么理想也好,创作也好,艺术也好,如果连自己都没办法在这现实中活下去的话,它们全都只是漂亮的伪命题,只是幻想而已。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钱。而吕毓荣给了我足够多的报酬,这就是原因!以前我总听人说,钱买不来快乐。全都是狗屁!只有能够生存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快乐,我的什么梦想,什么创作,跟我弟弟的命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和方瞭以为的正相反,宋绪并没有哭。她只是咬牙切齿地地吼出那些话,语气里全是试图说服自己的强硬。
“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也不想那么做。”方瞭收回自己的视线,任它漫无目的地悬浮在半空。
“其实在不久前,我也经历了急需用钱却毫无办法的时期。”她微弱地笑了笑,“如果当时吕毓荣想要用钱和我做交易的话,只要她出的价格够高,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画卖给她。我只会嫌自己得到的钱不够多,却一点也不会后悔做这样的交易。你说得对,在一个人的性命面前,其余所有的东西都无足轻重。”
宋绪抬起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就从她身旁走过,一个人下了楼梯。
很久之后,方瞭似乎还能听见宋绪的脚步声回荡在无限循环的楼道间。
她的足音有时重得像哭泣,有时缥缈得像一声轻叹。
上完厕所的高砂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重重地往她肩上拍了一记:“久等啦!”
方瞭却没如他所想的那样跳起来骂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方瞭转过头,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没怎么,我要饿死了,快去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