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天之后,白空念开始了二期化疗。
因为吊了不少药水,他呕吐的情况终于比一期的时候减轻了一些,但头晕的症状依旧存在,还特别怕冷。
虽然已经是六月,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但温度依旧很高,方瞭在外面来回地跑,早就累出了一身汗,但病房里空调的温度不能开得太低,白空念冷得发颤,浑身不适,方瞭只好再给他加了一张被子,却又担心把他给捂坏了。
尽管方瞭每天变着法儿地给他做各种营养膳食,但他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勉强在她面前吃了几口,过不了一会儿就又不舒服了,闻到一点点肉或腥膻的味道就想吐,却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方瞭也只能想尽办法让他喝点清淡的粥进肚子里,否则干呕起来,感觉会更难受。
化疗开始不到一个月,白空念的体重就像做了垂直升降机一样飞速地往下掉。他原本就算是瘦削的体型了,现在脸上更是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下颌又细又尖,眼窝变得凸出,眼睛看起来似乎也变大了,整张脸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
每天早上方瞭拿热毛巾帮他擦手的时候,一摸到他那跟柳条一样的细胳膊,就心疼得不行,表面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甚至故意开他玩笑:“你看看,你这手臂都快比我细了,还有你这腿!”
她趁机在他大腿上使劲摸了一把,揩了揩油,满脸嫉妒:“你不知道男朋友的腿绝对不能比自己女朋友的腿更细嘛!”说着,她坐下来,又摸了摸他的腿,“你这么瘦,我现在在你旁边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头熊,又胖又矮的那种。”
白空念笑着,听她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其实,自打姑婆生病之后,方瞭就已经瘦得快脱形了。过年前后那一场感冒也折腾得她够呛,好不容易在春天到来后那几个月养胖了一点,可是又遇到了他的这场病。
在医院和学校之间疲于奔命,似乎已经成了她大学最后一年时光里,最熟悉的事。
白空念很不安,也很歉疚。但是每当他见到方瞭坐在自己身旁笑着看向他的时候,那句“你不用管我了”的话就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很清楚,以前,当方瞭故作轻松地对自己说着“不用麻烦你了”的时候,他受到了非常沉重的打击。
拒绝,表示着不被人需要;不想添麻烦,意味着把对方推开。
他比谁都更明白那是多么悲哀的感觉。
所以,他偷偷地想,不如让自己也稍微贪心一次吧。
只要她还在身边,他就似乎什么也不怕。
早上刚起床,帮白空念洗完脸擦完手后,方瞭便拿出梳子替他梳头。
虽然白空念曾多次表示自己生活可以自理,但方瞭都没理会他的抗议。
她将他金棕色的长发摊在肩上,小心翼翼地用木梳将每一缕头发都抚平、梳散。
“好像,没以前那么有光泽了呢。”抚摸着白空念的长发,她念念有词道,“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呢,每天早上起来打理岂不是很不方便?还有,洗头的时候也比一般男生更麻烦吧?”
白空念坐在床边,闭目等待着她梳理头发,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理由。我从学生时期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发型,到现在也不会特别想改变。而且,即便有一点点的小麻烦,坚持留长发的女性不还是很多吗?”
“嗯。”方瞭动作轻柔地替他挽起长发,在脑后束成一股,再将自己的黑色发绳系上去,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脸色一下变得诡异起来,“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化疗什么的,好像,那个,似乎,是会引起脱发的吧?”
她不太自然地盯着白空念的头顶眨了眨眼:“我看电影里那些病人在化疗前都会去剃光头的。你……”
她到现在才开始为自己男朋友的发际线以及秃顶问题担忧起来,简直不可谓不迟钝。
白空念忍笑也似乎忍得很辛苦,向她解释的语气却还是很平静:“嗯,化疗药物很可能会杀死毛囊细胞,引起不同程度的脱发现象。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以后会慢慢长出来的。”
天啦!
手里还捧着白老师的一截金棕色的发丝,她的双手却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所以说白老师以后很可能会变成一个秃子吗?
她快哭了。
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方瞭复杂变换的脸色,白空念歪着头,微微一笑:“怎么,你嫌弃吗?”
方瞭迅速而激烈地摇了摇头,为表决心坚定程度,还毅然地握紧了双拳,冲着他大声说道:“放心吧,白老师,你就是秃了,也是秃子中最帅的那个!”
脸上还保持着一副壮士就义般悲壮的表情。
白空念差点儿扶着床笑得趴下。
白空念二期化疗结束的那天,是六月底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也正巧是方瞭这一届大四学生的毕业典礼。
白空念继续在医院吊水,等血检结果,而她一大早,和他道完别后就独自坐公交车去了学校。
踏进锦大校门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校门口前锦里大学的招牌,进门后一排排的白色花坛,右转上了种着大片香樟树的林荫道,一旁的大花紫薇正开得极灿烂。
糖醋排骨最好吃的二食堂,旁边是北门的停车场,对面不远处就是她在这四年中最熟悉的综教楼。
楼下的樱花树依旧默默站立在那里,在没有开花的时候,也许很多人都认不出它是什么植物。方瞭不远不近地站在附近望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慌乱的下午。
综教楼下鲜血横飞,尖叫此起彼伏,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自己选择了终结。
救护人员与警察迅速赶到,抬走了尸体。保安和清洁人员拖着水管和水桶过来清理现场,几分钟后,淡红色的血水被很快冲开,流向下水道。
旁观的人惶恐一时、议论纷纷后,便草草散去,继续开始各自的忙碌。
十八岁的她站在现场,仿佛又看见了十三岁的那个悲哀的自己。
现在,二十二岁的她又再次站在这里,心里却很平静。
以致于,她甚至没有一句告别的话想对任何人说。
“阿瞭!”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叫声。
方瞭笑着转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高砂那张明亮的脸。
“你来得挺早呀!”高砂还是跟以前一样,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头发上覆着微热的新鲜水汽。
“我可不想在自己的毕业典礼上迟到。重点是,我才不要在大学最后一天再听到正正的唠叨声呢!”方瞭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
“那我们走吧!”高砂仰起脸看向面前的这幢大楼,眼底浮现出大片笑意。
“诶,怎么到处都没见到秦词跟任橘他们啊?”进了一楼最里面的大型展厅,方瞭四处观察了一下周围黑压压拥挤的人群,始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她奇怪地嘟囔起来。
“任橘是我们大艺院的人,等会儿肯定见得到,秦词那家伙嘛,肯定在商学院的地盘那边,估计得等各院领导上台讲完话,我们才能去找他了。”高砂拖着她一路朝大厅左边竖着艺院标志的座位奔去。
“诶,怎么大家都穿着学士服啊?为啥我俩没穿?”
“我哪知道啊,我到的比你还晚。”看了看前后左右齐刷刷穿着黑色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同学,方瞭和高砂这两个总是比别人慢一拍的家伙面面相觑。
“方瞭!高砂!又是你们两个!最后一天毕业典礼也迟到!你们俩真是太不像话了!”一阵怒吼从两人身后爆发出来。
还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分贝,熟悉的音调,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熟悉的暴躁与咆哮。
方瞭与高砂相互对视一眼,突然都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三件套的庄正眼睁睁地看着笑得弯了腰的两人,继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有心情笑!你们两个太放肆了!哼!”
唠叨完之后,庄正终于还是将手里的两套学士服扔给了他俩:“这可是最后两套了,要不是我早知道你们俩会迟到,专门给你们留着,你们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哭呢!哼!”
“谢谢正正……”眼见庄正脸色一变又要发脾气了,方瞭和高砂立刻异口同声地大叫道,“噢不,谢谢庄老师!”
“庄老师您真是太可爱了!您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老师!”
“我以后一定每年回学校给您送花!”
他俩七嘴八舌地互相捧起哏来,逗得庄正又是好笑又是恼:“送什么花!我又没英年早逝!高砂啊,我不指望你给我送花,就希望你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出了锦大校门,你就要记得一件事,千万别给我们艺院丢脸!”
“放心吧正正,呃,庄老师,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高砂嬉皮笑脸地冲他保证。
“什么不给我,是不给我们艺院丢脸!哼!方瞭你别笑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
庄正碎碎念的功力还是这么强大,不过这次还没冲方瞭抱怨完,台上的主持人就开始出声维持现场秩序了:“请各位老师和同学尽快回到本学院区域坐好,毕业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这才在音箱里主持人甜美声音的催促中,不情不愿地噤声朝前排老师的座位走去。
方瞭摇了摇头,抬眼看见高砂还在冲自己傻笑,她赶紧拍了他肩膀一下:“笑什么!把衣服换上吧!”
两个笨蛋只好蜷在座位上,迅速将宽大的学士服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然后匆匆忙忙地把那顶学士帽扣在自己头顶。
空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里,此时却站着两个人。
任橘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百褶裙,头发细细地编成小辫子垂在耳边,看起来就像青春电影里的少女主角一样甜美。
脚边,她的小提琴盒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好意思,毕业典礼前还突然把你叫到这里来。”她微笑着,望着面前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少年,抱歉地说道。
秦词也穿得一如往常干净朴素。他摇了摇头,用以往跟任橘对话时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回答她道:“没关系。”
在两个人的记忆里,从他们认识起,几乎就从未以这样心平气和的态度对话过。两人每次遭遇,不是她气势汹汹地挑衅,就是他不动神色硬邦邦地回以嘲讽。在几番不欢而散的交战之后,他俩之间的气氛就从未正常过。
直到之前在医院经历了那件事之后。
她便像是突然懂了事,再也没有主动去招惹过他。
而他也是在一开始的毫无察觉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注意到这一点。
她的不打扰,在那段时期,的确是给予他温柔的最好方式。
他对她,慢慢地生出了一种感激的心情。
从她在医院里突然冲出来把自己从小姨姨父面前拉走开始,从她陪伴他走出医院大门,一路上却什么都没有追问开始,从她之后只是远远看着自己,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挑起战火无理取闹开始。
他很感激她。
所以,当他刚走进综教楼一层,就被身后的任橘喊住的时候,他没有多想,便答应了跟她一起到音乐教室来一趟的请求。
其实,也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任橘开口请求自己的时候态度十分谦和,和以往那个倨傲的大小姐完全不同。所以他想,不管她将要对自己说什么,他这一次都无法拒绝她。
任橘深呼吸了一次,又缓缓地吐气,然后,才鼓起勇气抬起头,与秦词对视,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着些颤抖:“秦词,我喜欢你。”
没有任何缓冲的语句,或是修饰,或是表达转折的语气词,她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当着他的面说出了口。
并且,还拼命地压制住内心想要逃跑的冲动,让自己一直看着他的双眼。
秦词先是微微一怔。不过,她的表白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情绪。
沉默了一瞬,他非常认真地开口了:“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任橘扬唇笑了笑,整个人好像一下子都变轻松了不少。她挑起眼角,用轻快的语气对他说道:“我知道你的回答。”
“对不起。”秦词再次说道。
“笨蛋,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喜不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不然的话,我早就移情别恋选择别人去了,怎么会四年时间都在你这块石头上硬磕呢!”任橘轻声笑了起来,歪头看着他,打趣道。
秦词也微微地抿了抿唇角。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了,也许我们以后没什么机会能再见,所以,最后的道别,一定得好好地完成啊。”任橘仰起漂亮的小脸望着他,眼底一片盈亮闪烁,“秦词,我能为你演奏一曲吗?”
秦词微笑:“这是我的荣幸,小姐。”
任橘站在音乐教室的正中心,正将自己心爱的小提琴架在肩上。
秦词坐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凝神认真地注视着她。
任橘紧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颤动了几下,他则立刻回以温柔的笑容鼓励她。
她点了点头。
架好琴,微低下头,轻轻执起琴弓。
清亮而凄厉的音符像剑一样剖开了室内沉闷的空气,和抑郁的心。
少女演奏时的气势与往常秦词见过的她的任何状态都不相同。她非常专注,仿佛心中只有那一把小提琴和她的曲子存在一样。
她是最好的演奏者,而他,是最好的观众。
最后的乐音终于停止了。
教室里恢复了一片寂静。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他们一下都觉得,室内变得比之前更加安静了。
“巴赫D小调恰空。”任橘放下琴,笑着对秦词说道,“这是我觉得最适合你的曲子。”
秦词在同时站了起来,一边为她鼓掌,一边真挚地说道:“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最后一次了,握个手再走吧。”任橘大方地向他伸出手,笑意灿烂。
秦词点点头,随即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几秒钟的相贴,然后便各自松开。
相视微笑,从此泯恩仇。
当秦词推开音乐教室的门走出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身后的任橘终于泪流满面。
毕业典礼上,冗长的领导致辞终于在一番又一番催促的掌声中结束了。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中,高砂刚想拉着方瞭一块儿去拍个毕业纪念照,那家伙却已经甩下他,朝大厅另一头跑去。
高砂一愣,然后看清了她跑向的地方,正是表演系的位置。
挣扎了几秒种后,他咬咬牙,还是跟着方瞭跑了过去。
没曾想,他千方百计试图要避开的那个人并不在表演系的毕业生之中。而方瞭已经顺利地混入了郁殷童她们班,搂着跟郁殷童平时关系走得较近的几个女生开心地聊着。
见高砂终于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方瞭不由分说地将一个相机硬塞到他手中:“你来得正好,给我们几个拍张照吧!”
“诶?”高砂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瞭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上面那个漂亮的女生正是郁殷童,他指了指方瞭手中的照片,惊讶地道,“阿瞭,你要干嘛啊?”
“阿郁这两天正在拍戏,赶不回来,错过毕业典礼多可惜呀,我得多帮她拍几张照片回去留作纪念!”方瞭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你啰嗦什么啊,快给我们拍啊。”
留作纪念的意思,就是拿着郁殷童的照片和她们班上的同学一起拍照吗?
被当成免费劳工的高砂欲哭无泪,却还是只能任劳任怨地遵循方瞭的各种使唤,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替一大群女生拍了不少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是集体照,高砂找旁边摄影系的兄弟借了个三脚架,手忙脚乱地设置了自动拍摄,在匆匆跑到人群中时还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好在最后跌跌撞撞,还是赶在最后一秒前跑到了方瞭身边。
他搂过方瞭,看着镜头,夸张地做了个鬼脸。
“毕业快乐!”
和朋友们疯疯癫癫闹腾了一阵之后,高砂和方瞭找自家的班长还了借来的学士服,才终于走出了大厅。
楼上楼下都挤满了刚结束毕业典礼准备离开的毕业生们。
刚走了几步,方瞭就停下,看着前方笑了起来。
高砂迷茫地转过头,正看见任橘和秦词站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笑望着他们。于是他也笑了。
两个人往前跑了几步,终于和对方聚头了。
“哟,好久不见。”任橘仰起脸,又恢复了之前傲慢的大小姐做派,对高砂和方瞭说道。
“哟,任大小姐。”方瞭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甚至还伸手拧了拧她白里透红细腻嫩滑的小脸蛋,这举动自然又是惹得任橘一阵尖叫。
“呀!方瞭你干什么啊!我警告你不准摸我的脸!只有我妈才能摸我的脸!”
高砂一把揽住秦词的肩,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两人撞成一团,高砂哈哈大笑起来,而秦词也没有恼,任他靠着自己,静静看着方瞭和任橘两人笑闹成一团。
“怎么样?决定毕业之后的去处了吗?”高砂拍了拍秦词的肩膀,突然想起自己也该关注一下朋友们以后的打算了。
“我已经拿到保研资格了,之后还会继续读博。”秦词淡淡地叙述着,眉目里丝毫不见任何高兴或得意的情绪,他一向都是这样。
高砂夸张地“哇”了一声,又连连赞道:“不愧是我们秦词啊,真是厉害!”
已经整个人被方瞭抱在怀里吃豆腐的任橘好不容易才从方瞭的臂弯里探出头来瞪着高砂,一脸的嘲讽:“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一样考上研究生啦。”
高砂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诶?大小姐你也要念研究生?不是吧?”
“哼!少见多怪!”任橘骄傲地一扭头,将双手抱在胸前,本想居高临下地俯视高砂,却因两人身高差距实在太大而作罢,“我除了拉小提琴以外什么也不会,难道你要让我到处投简历去找月薪两千块还累死累活的工作不成?我当然只能继续念书啦。”
两千块的工作您当然是瞧不上啦,你老爹可是今年锦里首富评选的最有力竞争者,连傅铁玄和郑雄成这两位商界大鳄也得对其客客气气的。大小姐您吃穿不愁,当然能高高兴兴地拉着小提琴去继续追求你的音乐之路啦!
高砂默默地在心底腹诽道。
任橘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看了方瞭一眼,发问道:“方瞭,那你呢?”
方瞭摊了摊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看来我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了。我在学校附近的美术培训学校找了份老师的工作,年年都有艺考嘛,来上课的学生很多,做这一行肯定会有饭吃的。”
这是在胃癌手术结束以后,白空念和她长谈了一次所得出的结论。
她自己的本意是想一直照顾白空念到化疗结束,但他却强烈要求她必须先为自己打算。
那次,他们谈了很久。
第二天,她便意气风发地出门找起了工作。
这份工作薪水不算丰厚,好在做的是她一直习惯且喜欢的事,那就暂时足够了。
“嗯,老师?”任橘倒是对她过于自谦的评价不置可否,“那,郁殷童呢?她今天没来啊?”
问完这句,她特意偷偷地瞥了一眼秦词的表情,虽然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淡漠的模样。
提到郁殷童,方瞭一下子笑得很开心:“她正在剧组努力拍戏呢!好不容易拿到了女二号的角色,她每天都超级用功在背台词呢!毕业证什么的只能过几天再回来拿啦。”
任橘撅撅嘴,又立刻将不客气的目光投向了高砂:“还有你呀,高砂大少爷,你想到要做什么了吗?尽管说出来让我吓一跳好了!”
高砂在任橘、秦词和方瞭三道目光齐刷刷的注视下傻笑起来,他挠了挠头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才是最没原则的人呢。到现在,也还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只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很怂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很怂,但是我会一直找下去,也许有一天我还能找到呢。”
“那……你妈那边……”方瞭想起以前高砂曾说过他妈妈希望他一毕业就回美国去,一家团聚。
“唉,我老妈整天都打电话催我快点回美国去,真是有够烦的。”高砂嘴上说着烦,脸上却挂着笑容,“我跟她说好了,先给我两年时间让我在国内工作,如果到那时我还是像现在这样毫无目标的话,我也就只有听妈妈的话乖乖滚回美国咯,再说,我的小纱棠还在那里等着我这个最亲爱的哥哥回去呢!”
“死妹控!”任橘和方瞭异口同声地笑着痛斥起高砂来。
高砂边笑边躲着两个女生对自己的花拳绣腿攻击。
“还记得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们几个在联谊会上的小矮人表演和钢琴三重奏吗?”任橘转过身,看了身后已经人去楼空的综教楼大厅一眼,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那当然啦!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骂我练习不认真的样子呢!”方瞭笑着说道,“那时候可真是有精力啊,整天都只想着练习、练习、练习。”
“还有啊,郁殷童还威逼利诱我们每个人上台滥竽充数,连正正都被她神通广大地拖来了!天哪,当时在台上看到他我都快笑场了。”任橘也笑着回忆起来。
“我也一样被拉壮丁了呀。”高砂和秦词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秦词轻声说道:“我自从出生以来就没干过那么丢人的事。现在想起来,其实还是挺好笑的。”
“那时候大家都还混在一起,又是聚会又是喝酒又是吃火锅,闹得天翻地覆的。”任橘脸上恍惚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可惜现在毕业了,能来学校的就只剩下我们这四个人了。”
安藤、井锦、郁殷童、甚至白老师都没有出现……
见气氛一下变得低落了许多,方瞭忙朝着众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猛地朝他们扑过去,左右一把搂住那三个人,大声地,坚定地说道:
“没问题的。没问题。今后总有一天,我们大家一定能再相见。”
临近中午,方瞭终于忙完了毕业的所有事项,拿着自己的毕业证和学位证走出了锦大校门。
她本想继续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却在看见站立在校门右侧的那道高大身影后,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那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色裤子,金棕色的卷曲长发懒懒地被黑色发绳系在脑后,被夏日微风轻轻拂动着,在阳光里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他抬起眼,看着她微微地笑。
她也同时笑着跑向等候她的那人。
“白老师!”
两道身影拥在了一起。
愿人间不照离别,只是照欢颜。
By—Aegis七哀
2016年7月5日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