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了。
高砂彻底成了大闲人,之前本打算去东南亚玩足两个月,但因为无人作陪,他自己便也提不起兴致。
他每天都窝在家里重复着上网打游戏看电影吃零食的生活,睡醒之后开始吃,吃完了又接着睡,最后实在连睡觉都觉得厌烦,便喊了一群狐朋狗友出去满大街地闲晃去了。
可是久而久之,他又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郁殷童和方瞭却过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暑假生活。
郁殷童最近同时接了两部新戏,因为剧组都在同一个影视基地拍摄,她便每天都跑两头轧戏。
虽然仍旧只是像“小花”“小草”这样的丫鬟姨太太角色,但出镜的戏份不少,光是每场戏梳化换装跑场也足够她忙得不可开交了。
盛夏里的太阳每天都毒辣得很,人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站两分钟都会觉得焦渴难受,头晕目眩。女主角男主角一下戏便立刻被经纪人、助理、化妆师等一大帮人围住,有给遮伞的,有给搬凳子的,有给递冷饮的,有给毛巾的,有给补妆的,各项服务一应俱全。
郁殷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当然不可能有助理,有时候甚至连供应休息的椅子也不够,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自己待在一边,偶尔和群演聊一聊,被副导演斥责几句,同剧组里其他的小演员们客气地寒暄一下,通常要等中午晚上领盒饭的时候她才会被正式叫到名字。
方瞭也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假期开始以来,为了比兼职时期多赚一倍的工资,她几乎每天都上足十小时的班,遇到便利店的同事临时请假,刚上完白班的她还得接着帮人顶晚班。
下班回家的时候,她整个人走路双脚都是悬浮的,眼睛也成了两个大肿泡,上下眼皮不停地打着架,只露出中间细细的一条缝透点光来看路。
一进门,连灯也顾不上开,她在玄关前扒拉两下就把鞋子踢掉,然后迅速脸朝下倒在床上,连个过渡也没有就直接睡死了过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方瞭才被自己生生地给饿醒了。她一回家就直接倒头大睡,晚饭也没吃,中饭也只是草草吃了点速食便当果腹,现在休息了一下恢复了点力气,肚子里的馋虫便蹦跶了起来。
可是她还是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
放在床脚的手机也趁机响了起来。方瞭哀嚎一声,懒懒地摸索了半天才接起电话。
“喂?诶,是安藤啊……”她重新在床上躺好,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应道。
然而,安藤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却让她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你要去旅行?”方瞭的音量一下子加大了不少。
“真的很抱歉,方瞭,事出突然,我也是临时才做了这个决定。也因为这样,我现在暂时没办法照顾阿圆……”电话那头,安藤非常恳切地向她道着歉。
“那你什么时候走?你现在在家吗?我马上过去接阿圆回来好了。”方瞭跳下了床,正光着脚满房间团团乱转找起了大门钥匙和自己的钱包。
安藤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微弱的苦笑:“我现在就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方瞭,你别着急,我已经把阿圆交给高砂照顾。”
“可是高砂他家乱得跟猪圈一样,我担心他照顾不好小狗,要不然还是暂时养在我们这儿吧……”方瞭对高砂那个二百五的生活状态实在放不下心。
“你放心,狗屋、狗粮、玩具,药品和营养品我都准备得很齐全,高砂一定会把它照顾得很好的。”
可安藤始终还是那个安藤,做事情永远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他的声音坚定又舒朗,听着便能让人即刻安下心来。
“可是……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走啊?”
安藤停顿了一会儿,又笑着回答她:“我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候给你们几个多带点好吃的。再见,方瞭。”
第一次没等到方瞭回应,他就先一步挂上了电话。
方瞭虽然觉得这事隐隐透着些古怪,但也没继续多想下去。
阿郁这时候还在剧组里忙着,不过等几天也会回来了。比起高砂,唉,她还是更加担心羊入虎口的阿圆。
真的能放心这一人一狗待在一起吗?
方瞭的暑假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继续着。八月中,离发薪日还有好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炎热的天气,便利店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懒散起来,店员们一个个做事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就连店长也一样,整天都是一边训斥他们做事不认真一边打着呵欠。
但是客人的数量却没有减少,尤其到了中午和傍晚时刻,店里都会被挤得水泄不通,一忙起来,店员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一个一个轮班去后面休息十多分钟。
这天中午,已经过了一点半了,一直在收银台前工作的方瞭好不容易才等到接班的同事过来,这才得空抽身去解决自己的午餐问题。
他们的午饭就是便利店里自己贩售的便当,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吃。整整几个月都吃着同样的菜色,导致方瞭现在一看到油腻腻的便当就有种干呕的冲动。
即便如此,不吃这个就没得吃,她还是乖乖地领了一份饭,坐在店门前的公用长椅上准备开吃。
就在她皱着眉头吞咽下便当里坚硬的米饭时,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停下。
她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支一次性筷子,表情呆傻地望着来人。
结伴而来的高砂和郁殷童被她的模样逗得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对她说道:“擦擦你的哈喇子吧,阿瞭!”
而多日不见,又长胖了一圈的小狗阿圆也正绕着高砂脚下打转,然后哧拉着小舌热情地朝方瞭扑去。
高砂接着又看了看她那身店员的围裙装束,忍俊不禁道:“不过我说啊,你穿这身真是太棒了!倒是有几分女管家的样子。”
方瞭差点直接将手里的便当一扔,兴奋得跳了起来:“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她蹲下身摸摸狗狗的脑袋:“阿圆!你又长胖了!别舔我!哈哈……”
郁殷童晃了晃手里的几个袋子,冲她笑道:“我们来给你送饭啊,小长工。这些可都是学校门口你最喜欢的大排档的菜。”
最大的口袋里装着一个三层高的保温盒,其他的袋子里则装着一些水果和零食。一打开保温饭盒,方瞭惊喜地发现里面全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粉蒸肉,糖醋排骨,炖藕……太棒了!阿郁我爱你!”看着这么多丰富又新鲜的美食,方瞭感动得快要涕泗横流,忙向郁殷童抛出一记飞吻。
郁殷童还没笑着回她,高砂却不乐意了:“看在我顶着大太阳为你的午餐买单的份上,你怎么也得亲我一下才够吧,阿瞭?”
方瞭大笑一声,伸出手狠狠捏了捏他的脸颊,惹得他又是一阵叫嚷:“痛痛痛!你才摸过阿圆,怎么又来摸我了!”
“高砂同志,我代表关爱方瞭同学健康成长协会全体会员,衷心感谢你又出钱又出力!希望你以后再接再厉,多多贡献好吃的。”方瞭畅快地笑着。
高砂和郁殷童也忍不住跟着她大笑了起来。
“就你贫嘴!快吃吧!”郁殷童看了看她细瘦的小胳膊小腿儿,有些不忍心,“你这家伙,这两个月都没好好吃饭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鬼样子了,跟个猴儿一样……”
方瞭忙着往嘴里扒拉饭菜,含着满嘴的食物嘟囔道:“哪有,这不是太忙了,天气又热,我过得好着呢……”
郁殷童点点头:“那行,你慢慢吃,我们就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多陪我聊一会儿啊。”方瞭还有些依依不舍。
郁殷童苦恼地摸摸头,叹道:“我是跟剧组请了两小时假溜出来的,时间要到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那个副导演又得逮着机会骂我了。”
高砂也接着她的话说道:“我等会也得带阿圆去打疫苗,顺便给它洗个澡,修个毛。而且它的狗粮也都吃光了,我得赶快去买,否则这家伙晚上一饿起来,非把我生吞了不可。”
方瞭只好对着他俩加上阿圆的背影挥挥手:“你们慢点啊!”
两人走后,她又继续坐回椅子上吃着自己的饭。
“这家的排骨味道就是不一样,我两个月没吃过了真是想死我了!”方瞭越吃越上瘾,对着保温盒啧啧称赞道。
被她放在制服左边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了起来。方瞭放下筷子,又抹了抹油汪汪的嘴,手忙脚乱地掏出了电话。
“喂,是方瞭吗?”电话里传出了一个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她握着电话的手突然便僵住了。
“我是妈妈。”
那人的声音依旧如同从前,冷淡,强硬,带着隐隐的傲慢,仿佛这世上万物都得听她的指挥一般。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加厌恶这个声音,也更加厌恶这个声音的主人了。
因为这个人总是在她终于感觉到微渺的开心的时候突然出现,打乱她苦心维持的一切,然后再继续消失。
就好像不愿意见到她过上普通的快乐的生活一样。
方瞭原本明朗的表情也在瞬间转变成一片冷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这不重要,方瞭。”那人在电话里的语气还是那么的颐气指使,“我这次联系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最近可能会来锦里一趟,你抽空出来,我们见个面。”
“不用了。”想也没想,方瞭几乎便脱口而出,“没这种必要不是吗?我想不出和你见面的理由。”
“妈妈和自己的女儿见面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方瞭,你真是越长大越不成样子了,上大学这一年你到底都是在学些什么?一点礼貌都不懂!”果然,交谈不出三句话,那人又立刻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本性。
“还有别的事吗?我这边很忙,没有的话我就挂了。”不等对方反应,方瞭当机立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饭盒还搁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甜甜的糖醋排骨正等待着她咬自己一口,她却一下子没了胃口。
那种打从心底里厌恶的感觉,怎么都萦绕不散。
“方瞭!你休息好了没有?好了就快点过来帮忙搬货!”店长高八度的喊声轻而易举地从店里传了过来。
方瞭忙站起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抱着饭盒就往里跑,嘴里应着:“知道了!马上就来!”
嗯,很好,忙一点,再忙碌一点,这样她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刚才的事了。
这样晚上一回家她就可以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再也不会做那些和过去有关的梦了。
她不想跟过去的任何人见面。
尤其是那个人。
下午,白空念顺利结束了当天的手术,本来准备直接回家,但他想起自己还是学校社团的暑期指导老师,这两个月里已经累积了一大堆表格和报告没填,而暑假没几天就要结束了,他便在半途转了方向,又开回了学校。
车子驶到学校附近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口渴,想先去买瓶水喝,便慢慢地朝门口的商业街方向开去。
“方瞭,小黑,你们去门口把刚到的那批夏橙搬进来。”店长在跟送货的人核对进货单,有几笔单子怎么核都对不上,正搞得有些焦头烂额,但他也没忘记吩咐他们几个做事。
方瞭痛快地应承下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就又冲了出去。
司机正把刚刚送到的夏橙一箱箱地从车上搬下来,方瞭脱下手腕上的发圈,把汗湿的头发一股脑儿爽利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然后就开始搬起了箱子。
白空念的车从便利店外不急不缓地驶过,那个扎着马尾的身影也映入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微微侧头,隔着车窗望过去。
在毒日头下来回跑了几圈,方瞭的脸已经晒得通红一片,汗水浸湿的几缕碎发也粘在了颊边,但手上还抱着一整箱水果,她也没空去管。
她蹬蹬蹬地跑了几步,脑后的马尾也随着跑动而活跃地跳动着。
白空念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从面前跑过,他微微一笑,握着方向盘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直直向前开去,很快便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