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颜的噩梦却远远没有结束。
在每天的课间休息时段去找她的碴,似乎已成了班上同学固定的娱乐项目。
关紧教室前后的门窗,再把窗帘放下来,就开始了每天的游戏。
一开始,男生们只是把她围起来,说一些污言秽语,在看到她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他们渐渐地也开始动起手来,但毕竟男女有别,在学校里他们还不敢做得太过分。
直到后来,有女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对严颜的欺侮便随之加升了强度。
在为首的狄寒星的指示下,女生们便直接冲上去扒她的衣服。
严颜很清楚她们的目的,为了保护自己那最后一点点可怜的尊严,她竟然一改之前的忍让,开始激烈地反抗挣扎了起来。
发着抖,一只手去拽自己被几个女生撕扯的上衣,另一只手不停地在面前挥舞着,试图挡住随之而来更多的侵略。
狄寒星站在旁边看着,一开始还有些新鲜劲,但严颜的反抗却让她很不高兴。
她向几个女生使了使眼色,很快就有人上来扒拉她的裤子。
严颜一边要护着胸前,一边又要紧紧拉住裤子,还要忍耐地听着众人对自己的嘲笑和辱骂,又羞又惧,又悲又凉,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即使被他们当成动物一般肆意欺凌着,但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求饶的字,只是狠狠地咬着嘴唇,咬出深深的血痕来。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涌上来,有的制住她的手脚,有的扯着她的头发,有的直接就开始脱她的衣服。
她拼命地对面前的人又踢又打又踹,一口咬在负责按住她的那女生的手腕上,对方惨叫一声立刻松手,她便趁机挣脱剩下的人,朝旁边大门的方向跑了过去。
其他人忙追上去,一个站在门口的男生伸出一只脚,轻松将她绊倒在地。
她像一团垃圾一样滚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你们别这样了,别这样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我们的同学,她也是个人啊,你们这样做毕竟还是有点不妥……”听到这样的响声,一直躲在自己座位上不敢过来参与的副班长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劝阻他们道。
这位矮矮小小的眼镜男生是狄寒星的同桌,狄寒星长得美,又是班长,他平时就对她唯命是从,像对待公主一般小心翼翼地讨好她,生怕她发脾气不高兴。
今天他竟然敢站出来违抗小公主的命令。
狄寒星不怒反笑地看着他:“李宁威,你看书看傻了是吧?她现在这副样子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她根本就是动物!动物哪来的人权?再说了,是我们把她弄成这副样子的吗?她原本那副丑样子你见过吗?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家人做的吧?连她自己的家人都不把她当人看了,我们又为什么要对她客气?”
末了,她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瞎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待着去!”
那个叫李宁威的男生只好怯怯地坐下。
方瞭一下课就被喊去办公室搬练习册,过了一半休息时间才回来。走到教室门口,她一眼看到门窗紧闭的状态就明白了。
她站在门前,清楚地听见里面传出击打的声音,还有一阵又一阵的哄笑。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不但没有推门进去,反而直接转身沿着刚才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那是她,一生中最为后悔的瞬间。
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还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软弱。
方瞭她们班的班主任姓祝,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老师,整个人都瘦巴巴的,一张皮肤黄黄的小脸上挂着副银边眼镜,看上去颇弱不禁风。
在班上,她虽然身为班主任,却不像隔壁班那个凶神恶煞的体育老师班主任一样人见人怕,说话轻声轻气,根本无法服众。
她也不是个甘愿为学生奉献什么的人,每天上课,布置作业,草草完成任务便算了结了自己教师的工作。
因她不怎么管事,很多时候,班里的同学也只当她不存在。
这天早上第二节课的课间休息还有五六分钟就要结束了。
她从办公室里出来,冲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口,看到里里外外门窗紧闭的这般情景也吓了一大跳,生怕学生闹出事来摊在自己头上。
她用力地拍着教室的大门,冲里面喊道:“开门!快开门!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不到十秒,教室的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祝老师又惊又惧地冲了进去,嘴里嚷着:“你们关着门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过不能欺负同学吗?”
但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依然是一个平静祥和的教室。
有的学生在埋头奋笔疾书,有的学生捧着课本在认真复习,有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切一切,都和平时的课间休息没有什么两样。
“祝老师,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正在自己座位上背着英语单词的狄寒星站起来,笑着问祝老师。
班主任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大家平时是怎么休息的。好,挺好的。”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在最后一排趴着睡觉的那个学生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有些迟疑,最后却还是轻松地移开了。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回办公室了。你们也该准备准备上下一节课了。”祝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从教室的前门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狄寒星转过身,冲着教室最后一排趴在座位上的那人,得意地笑了。
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紧握着拳头的柯矜也终于松了口气。她和狄寒星交换了眼神,随后都淡淡地笑了起来。
躲在门外墙后的方瞭没听到教室里传出任何动静,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不对劲。她立刻绕了一圈,从另一边方向追上了匆匆离开的祝老师。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对方身前,急切地喊道:“祝老师!您怎么就这么走了?严颜她……”
祝老师厌烦地看了她一眼,不满地责备她道:“我不走还能干嘛?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你说你没事瞎找我做什么,真是浪费时间!”
方瞭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不可能。我明明听到……”
“你一定是听错了!”祝老师不耐地绕过她,继续朝回走,“我早就说过,我的班里都是听话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会欺负同学呢?方瞭,你别没事找事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快回去多背几个单词!”
方瞭不依不饶地跟着她:“可是祝老师,我之前的确亲眼看到过那些人对严颜……”
“方瞭!”瘦小的女教师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然后尖利地冲她吼了一声。
她一下僵住了。
“不该你管的事别瞎管!知道了吗?”祝老师甩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祝老师走了。
方瞭站在走廊中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一下子涌出了无尽的寒意。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老师难道不应该帮助学生吗?
成年人不是应该保护孩子吗?
做错事的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为什么视而不见?为什么推卸责任?为什么?
方瞭心里一开始也觉得畏惧,也觉得麻烦,也觉得一切与自己无关。
但是最终她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严颜在自己面前遭受折磨。她没有能力帮她,也不想把自己也一起拖下水,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这是她的私心和虚伪。
可是老师不一样。老师拥有足够的能力。
所以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孤身一人冲进去救严颜,而是去办公室找了班主任祝老师,希望她能去阻止事情继续恶化下去。
她原本以为,这样才是最好的帮助方式。比区区一个初中学生强大得多的老师,一定能够救得了严颜。
可是,为什么?
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方瞭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最后还是转身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脚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方瞭走进教室,视线第一时间就投向了严颜的座位。
她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衣服被拉扯得有些变形,沾满了污迹,头发上也盖了薄薄的一层灰。
在方瞭盯着她看的过程中,她像是感应到了对方灼热的视线,竟然缓缓地抬起了头,用一种格外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她。
方瞭被她看得后背一阵发冷。
那是一种类似爬行动物般的眼神。冰冷,苍白,毫无暖意。
带着恨。
方瞭是在几天后发现自己那个红色发夹不见了的。她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只当是自己随手忘在了哪个地方。
柯矜见她没有戴,随意地问了几句,她便如实回答说不小心掉了。
柯矜知道她粗心大意的性子,也并没把这当一回事。
狄寒星知道了这事,也只是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瞭开始对上学这件事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觉得夜晚如此的短暂,似乎她眨一眨眼,就又得从自家的床上爬起来,继续去学校面对那个疯狂的班级,和那些已经疯了的同学。
她也想过和母亲商量这件事。但是每天晚上一回家,要么父母都不在,要么在餐桌上母亲也依然有打不完的电话,回不完的邮件。
她根本插不上话,对这件事她毕竟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吃过饭,她终于下了决心,一定要和母亲谈个清楚。可是母亲一看到她,还没容她说一个字,就对她呵斥道:“怎么还不去练琴?现在才为肖邦奖的比赛练习都已经太晚了,你还不知道加倍努力?”
练琴,练琴,又是练琴!
比赛,得奖,面子!
母亲的双眼其实早已看不见方瞭真正的存在,她心心念念的,永远都只有钢琴这件事。
方瞭咽下所有想要倾诉的话,转身走向琴房,继续独自面对母亲最喜欢的钢琴,和母亲最喜欢的曲子。
新一天的欺凌又开始了。
这似乎已成为这个班每日固定的狂欢。有一半以上的人主动参与进来,剩下的人便都是旁观者,一边看着热闹,一边摆出无关于己的表情。
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是错的,更没有第二个像方瞭那样的人出现。
大家都认为,只要被打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就行了。
之前祝老师的不请自来,让狄寒星觉得继续在自己的教室里行动不太安全,于是他们开始变着法儿地选择新的场地。
例如,女厕所之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