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第二节课下课后，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严颜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去了五分钟，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冲过来对她拳打脚踢。
她并没有天真地以为自己就这样解脱了，更不会认为是那些人大发慈悲饶过自己。她总觉得这份平静之下藏着更深的危险。
煎熬的三十分钟休息时间过去了。
没有人打她。没有人骂她。甚至没有人理会过她。
方瞭在这段时间里也一直十分警惕，死死地盯着严颜的方向看，就怕谁突然过去对她施暴。
上次求助班主任失败，让她不知道究竟该再去找谁帮忙。只是，她非常确定，她不会再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一时的软弱和忍耐，会让她之后尝到更多的悔意。她明白。
接下来，这一天的第三节课，第四节课，午休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切又似乎回到了那次体检之前的平静。
下午的第一节课结束后，严颜终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出教室，拐进了走廊尽头处的卫生间里。
班上的几个女生也默默地跟着她过去了。教室里其他的人不禁露出了相同的笑容。
上一堂课是数学课，一向对数学没辙的方瞭受不了各种公式和数字的催眠，足足趴在桌上睡饱了一整节课。
之后，她是被一阵又一阵的嘻笑声给吵醒了的。
“哈哈哈哈哈那女的真是太惨了！”
“你亲眼看到啦？”
“我怎么可能看到，狄寒星她们在厕所里呢，除了她们那一帮人，现在谁也进不去，哎哎哎你干嘛呀？”女生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领，立刻高声尖叫了起来。
方瞭拽住她领子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毫不客气地对她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是谁？”
那女生像只被拧住脖子的小鸡仔一样挣扎了几下，欲哭无泪地回答她：“是狄寒星和柯矜她们啦，故意把严颜关在厕所里整她……我什么都没做，你抓着我干嘛呀！”
方瞭一把甩开她，立刻跑向了这一层楼的女厕所。
她跑到女厕所门口，那儿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甚至还有不少男生也闻讯而来。
方瞭一急，拼命伸出手扒开前头的那些人，在一阵推搡和挣扎之后才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当她冲进女厕所内间的时候，站在里面的人全都同时转过头来看着她。
一见到方瞭，原本漠然淡定的柯矜的神情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另外两个与方瞭仅是点头之交的女生懒懒看了她一眼，又转过了头看向一边。
而狄寒星抱着双手站在众人的中心位置，向方瞭扬起一张漂亮如玩偶般的脸，露出了一抹诡异而艳丽的笑容。
方瞭没顾上看她们几个，目光先草草在洗手台附近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人的踪影，只看见地上随便扔的几个塑料瓶子，有些已经空了，有些里面装着黄色的液体。她才确定严颜是被她们几个关进了隔间。
第三个隔间的门被从外面用拖把抵住了，从里面是无法轻易推开的。方瞭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从那隔间里散发出来的刺鼻的腥骚气味。
厕所里的气味自然不可能好闻。方瞭刚进来的时候其实就闻到了这股味道，但她以为这是厕所没有及时打扫的缘故。
可没想到……
第三个隔间里静窒得如同一座坟墓。没有呼吸，没有哭泣，没有求救声。
她有些害怕了。
方瞭朝着隔间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的狄寒星甚至还好心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为她移出位置。她将抵住门的那几根拖把移开，扔在地上，然后迅速将隔间的门打开。
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隔间的角落，如同一团灰色的烂泥。她全身都被尿液淋了个遍，穿的白裙子上沾满了暗黄色的污渍，头发也被浇得湿透，凝成了一股又一股。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与卫生间里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刺鼻得叫人作呕。
她就那样蜷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抱着腿，把半张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着，像一只被拔掉刺的刺猬。
长发遮掩下，方瞭无法看清严颜此刻的眼神和表情。
她努力平息着心头的怒火，缓慢地转过身，抬起眼，用冷冰冰的语气向那几个女生问道：“是你们干的？”
“啪啪啪……”在最初的寂静之后，女厕所里突然响起了几下零落的掌声。狄寒星懒懒地扬起自己那双白皙又修长的手，替她鼓起了掌。
方瞭淡淡地看着她，心头却迅速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方瞭呀，想不到你还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呢。怎么，你想替她强出头？你凭什么？”狄寒星的笑依旧像小公主一样，骄傲又肆意，没有半分犹豫。
“没办法，我当不了看客。”方瞭轻描淡写地说，“我参加不了你们的游戏，也没办法视若无睹，所以，就只能阻止你们了。”
她的表情太淡然自在，令狄寒星看在眼里，愈觉不悦。
狄寒星挑了挑眼角，一边闲闲地笑着，一边举起手中的那个小玩意儿在方瞭面前晃了晃，眼神瞬间变得阴冷：“对了，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别在她的头上？”
被她随意地捏在指间的那个小发夹，如同一滴血，鲜红得刺眼。
方瞭皱了皱眉，却想不起来当时发夹到底是怎么弄丢的。除非……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惊讶地望向依旧躲在厕所隔间里的严颜。
而对方也抬起了头，用一双喜怒难辨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
严颜眼神中流露出的浓烈恨意，是她未曾预料到的。
严颜接着又用她那种破铁皮娃娃喑哑难听的声音对着隔间外的所有人说道：“那个发夹，是方瞭送给我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末了，她扬起唇角，看着方瞭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又浅又飘忽，仿佛是画在脸上一般，随时可以把它揭下来。
方瞭的瞳孔急剧地放大。
内心里有个声音突然出现，冷冷地嘲讽着她：“看吧，你替人出头，人就把你给卖了。”
狡黠的，带着点得意的声音。
狄寒星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慢慢向着隔间里的严颜靠近。她走过方瞭身边，停在了门口，明显是怕隔间地上洒落的尿液弄脏自己的新鞋子。
她偏过头讥诮地看了方瞭一眼，然后拿出一双一次性手套不慌不忙地往自己手上戴，接着笑道：“原来你们是朋友啊。”
手套戴好，她便捡起门边的一个塑料瓶，拧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尽数浇在严颜的身上。
“这可是李宁威主动贡献出来的。他上次不是帮你说话了吗？看，这次他又怕你嫌别人脏，所以自告奋勇让我们用他的。啧啧……”狄寒星一边嫌恶地倒着那些液体，一边得意地讲着它们的来历。
方瞭只是在旁边听着，就觉得作呕。
严颜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缩在便池旁的角落里，尽力将自己的脸埋得更低一些。当腥臭的尿液再次溅满她全身的时候，她的身体微弱地颤抖了几下，随后便不再动弹，任由狄寒星倒完一瓶，又接着往她身上浇第二瓶。
狄寒星一连浇了两瓶，却觉得实在无趣，便将空瓶子随意往旁边一扔，然后摘下手套，用力砸在严颜的身上。
“玩腻了。”她没精神地说道。
柯矜忙走过去把一包湿巾递给她，嘱咐道：“快点把手洗干净，脏死了。”
狄寒星“嗯”了一声，乖乖地走到盥洗台前，将自己那双漂亮得无瑕的手洗得干干净净。
小公主洗完了手，用湿巾仔细擦干净，又从柯矜那里接过护手霜慢慢悠悠地搽了起来。
她一边按摩着自己手部滑腻的皮肤，一边状若不经意地说道：“方瞭，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样吧，我有一个好提议，今后，就由方瞭你来代替严颜同学的位置，我们一定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她看了瘫在隔间地上浑身湿透的严颜一眼，脸上绽开了温柔的笑容：“严颜，你觉得如何？”
严颜呵呵地笑了两声，那声音干瘪空洞得可怕。她低声而坚决地答道：“好啊。”
说出这两个字后，她抬眼，正好与方瞭冰凉的双眸对视着。
狄寒星无聊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甲，然后笑着望向已经全身僵硬的方瞭，眼中弥漫着嘲弄的光。
“没关系。”方瞭浑身发冷，心底不断有寒气喷涌而出，逼得她不得不命令自己镇静，脸上连半点慌乱和愤怒的神色也未流露出来。
她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当然可以像对待严颜那样对我。不过，你打我一次，我就打你两次。你泼我一次，我就泼你十次。你让别人来攻击我，也没关系，我会全部都算在你头上，然后还你十倍。”
狄寒星眸色一沉。柯矜先是看了方瞭一眼，接着便又马上关注起狄寒星的反应来。而她们旁边的那几个女生听了方瞭刚才这番话，心头更是闷了一口恶气，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扇她几耳光。
“我不怕脏，也不怕痛，也不怕丢人。可你呢？”方瞭神色淡淡地看着狄寒星，格外讽刺地问道，“你想要试试吗？”
“好。好。方瞭。”狄寒星看着她，突然轻声笑了出来。
她把手中那个捏了许久的红色发夹举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使劲将它掰成了两半。
“回去了。真无聊。”狄寒星打了个呵欠，向柯矜和那几个女生招招手，自己第一个朝厕所的出口走去。
转身之前，她随手将那发夹的残骸砸在了严颜的身上。
那朵红色的花，碎裂成了两半，先砸在严颜的手上，弹起来后，又摔在了地上。
她们那一行人离开之后，方瞭低头平静地看了严颜一眼，原本张开嘴想对她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消失在厕所门外。
严颜的眼中早已空无一物。她呆滞地盯住落在自己脚边的那几块发夹的残骸，感觉自己此刻连一分一秒的呼吸都是痛苦多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