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礼把王镕想得太简单了,这位老板虽然贪玩,但并不笨。
王镕早就看清了张文礼的真正实力,这样的人实不堪大用。他只是把张文礼供着,防城使,兵力有限,而太保这种东西本就是荣誉称号,过节发红包,过年分猪肉是有份的,但想参与真正的决策,儿子你还是省省吧。
为了让镇州运转,王镕提拔了两个人,管军队的是行军司马李蔼,管政务的是太监李弘规。这两人才是王镕的核心参谋团。张文礼要想插一脚,没门。
明白这一点后。张文礼选择了忍耐。
中王镕,左李蔼,右李弘规。张文礼冷静地看着这个看似稳固的三角结构,很快,他就找到了弱点所在。李蔼管兵,李弘规管民,那王镕管什么?
王镕只管玩!
张文礼开始了等待,准确地说,他在等待王镕老板玩出热情,玩出火花。据他的观察,这个日子不会太遥远。
今天的王镕是幸福的王镕,当年,他夹在中间,上面幽州,下面魏州,西边太原,三位高邻经常轮着来打他,现在好了,他认准了李存勖,找对了组织,从此黄河以北是一家,他再不用担心谁来欺负他了。
在快活的玩了一阵后,王镕的兴趣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前,他喜欢打猎,现在,他今天跟和尚谈经,明天跟道士论道,后天跟民间方士研讨化学在养生领域的应用。其目的只有一个:只想再活五百年。
除了在家搞理论研究,王镕还经常参加野外科研,名山大川,仙家胜地,大寺名观是其主要考察目标。
有一天,王镕上山了。山是镇州百里之外的西王母山,因山上有座王母庙而得名。而王母娘娘是天界延年益寿之进补品蟠桃的种植大户(垄断),兼最大拆家(定期发放),所以王同学经常去拜一下这位老人家,要是把她哄高兴了,赏下一个桃儿也不是没可能的。
领着一众手下,王镕一行浩浩荡荡的登山烧香,但明显,王镕并不是全冲王母娘娘的桃子去的,在部队当中,还随行一位太监,此人叫石希蒙。据史料记载,这位石希蒙跟王镕睡在一张床上,这个同床应该跟三国刘关张的寝则同床,恩若兄弟是有些区别。看来王镕还是讲实惠的,活得长是硬件需求,但活得快乐才是精神追求。
但玩就玩吧,我小时候经常在外面玩,我老爸经常怒吼:鬼伢子,吃饭了都不晓得回来。
看来,玩是可以的,重要的是要知道什么时候回家。
从西山下来后,好朋友石希蒙建议再到别的地方转一转,反正都出来了,多玩两个景点是好的,石希蒙同志真是个好导游。
可一听到老板王镕还不回家时,太监李弘规急了。他赶紧找到了王镕,提出应该马上回家。
大王要是再不回家,要是镇州城门一关,想回都回不去了。
这一招,妻子经常用来警告晚归的老公。但数千年的斗争史告诉我们,这一招是不管用的。
石希蒙告诉王镕,这不过是李弘规想吓唬大王来树立自己的威信罢了,我们玩玩还能玩出个无家可归?
消息传到李弘规耳里,李总管怒了,这死太监,让你陪吃陪睡陪玩就算了,还妖言惑众,教坏小朋友,不杀你这天还不反了。(李弘规显然忘了自己也是太监)
到了现在,普通的规劝已经没有作用了,李弘规决定来一招狠的,这一招张学良曾经对蒋介石用过。
好好说你不听,那就兵谏。
一天早上,李弘规率领牙兵冲进王镕的行帐,掀开了帐子,把石希蒙从被窝里抓了出来,咔嚓一声,石导游先去地府考察一下阎王的旅游资源。
李弘规们都是一片赤诚之心,是真心希望王镕保住这份家业,但现在,事情已经变味了。你要杀石希蒙,也得找个偏僻的地方下手,偏偏就在王镕的床上把人家杀了,知道的说你清理门户打小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捉奸呢。
石希蒙死了,王镕伤心了,他只是爱上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男人。他只是想跟他爱的人在野外多住两天,这有错吗。
气冲冲地回到家,当天傍晚,王镕就找来了张文礼。
他们欺人太甚,你去替我杀了李弘规和李蔼。
等了十余年,就等这一天,听完王镕的述说,张文礼拍案而起,表示愿为义父肝脑涂地,除此二贼。
此夜,平静了近百年的镇州掀起血雨腥风,李弘规和李蔼因为采取了过激的教育方式,族诛。
到了现在,镇州的支柱被王镕自己拆掉。张文礼建议对其余党进行清算,当然,张文礼又没被人半夜破坏好事,他这么激动,不过是要逼那帮军士主动闹革命。
可王镕刹车了,人死了这么多,该是打住的时候。就是偶尔想起石希蒙的那一刻温柔,王镕也不过气得扣发那伙亲军的福利。
财政处罚,这就是王镕的管理手段。
事情似乎到此就可以结束。张文礼又一次倒在希望的门口。
亲兵们不肯反,自己不过是防城使,手上这一支警察队伍,平时管管街容,抓抓小偷,驱赶一下高危人群还行,要搞变天,还差些火候。
一定有办法的,现在的镇州余炽未灭,也许只要再来一阵风,就可以重新燃起大火。
张文礼找到了方法,这一次,他甚至不需要动刀动枪,准确地说只需要一杯酒,一句话而已。
时代已经变了,黄巢当年引领的纯武力暴动显得太没技术含量。
张文礼决定请人吃饭喝酒。
提着酒肉,张文礼步入了军营,请来了亲军的骨干成员,这帮兄弟因为受李弘规事件的影响,正常的工资常被拖欠,见到肉色闻到酒香还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三杯酒下肚,望着面前垂头丧气地大兵,张文礼重重叹了口气,正所谓风云突变,刚还吆喝大家吃好喝好的张文礼突然愁云满布,悲痛欲绝。
“太保有何忧愁?”大兵喝人之酒,分人之忧,开口问道。
用一种死了爹娘,丧了娇妻,生个儿子还没屁眼的语调,张文礼缓缓说道:“赵王让我将你们一网打尽,可你们何罪之有,听王命于心不忍,不听只怕得罪赵王。”
“兄弟们,我难做啊,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奈何!)
酝酿情绪,挤眼泪,做表情,变声调,一气呵成,没有十来年的演艺生涯,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人是他杀的,前来慰问的也是他,这是奸人的最高境界,这一句话浓缩了张文礼一生的狡诈,其腹黑浓度在五代可排进前三。
因为平时读书少,这些大兵很快就被张文礼感动得泪流满面。
太保大人实在是个大好人哪。我们怎么可以让他难做?
当然,让他们引颈一割,自动交代是不可能的,交代是要交代的,不过是问王镕要。
张文礼站起身,拱手告辞,回到家后,他吩咐下人把门关起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大事都不得开门。
剩下的事,只需要等待,其他的,自然有人去做。
这一天的晚上,大兵还在喝酒,这酒也不知是不是张文礼送过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中午喝到了晚上,还是另开了一席,反正是喝得天地失色,肝肠寸断。
猛然间,一位哥哥愤然起立,估计还趁势摔了酒碗。
太保大人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了吧,是富贵还是死亡,就看今天晚上了。
说完,这位豪气干云天,借酒使意气的大哥冲向了内城,因为是夜晚,内城门早就关闭,但无所谓了,翻墙就是。
一千名大兵紧紧跟在后面。
此时,王镕刚在家里焚了香,接受了太上老君的最新指示(受箓),这显然这一次是没有必要了,他马上就能亲自面见道君,聆听教导。
乱兵冲进来,斩去王镕的头,然后收在袖子里,冲出王府,奔到一座大宅子前。
太保大人,请开门,赵王已经就戳,请主军府事!
因为张文礼有交代,下人还不敢去开,但张文礼知道:事成矣。
大门缓缓地打开,张文礼从黑暗里走出来,月光将他的脸映成糁人的银色。
大家辛苦了,但这个事得做彻底,为免后患,赵王的家属也得一并铲除!
张文礼下了他上任镇州留后(代市长)的第一道命令。
王家在镇州积蓄的人心似乎一夜消失。我用了似乎这个词,因为无论一个夜晚多么黑暗,总有一些光明存在。
兵乱那夜,有一个军人也翻墙冲进了王府,但他径直跑到后院,找到了王镕的小儿子:王昭诲。这位王昭诲还是李存勖的女婿,只因为还没到成婚的年纪,所以没把李存勖的女儿娶过门。
军人悄悄将王昭诲带出了王府,将他藏到一个地窖里,将他头发剃去,装扮成和尚。但这一切并不足以保证少东家的安全,王昭诲当时十岁,正是好动的年龄,长久关在地窖也不是办法,放出来,难免会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