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保全王昭诲?这位军人一筹莫展,直到他碰到一个从远方来的朋友,此人姓李名震,湖南人,半官方的商人,因为湖南马家在搞活经济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湖南跟全国各地的经济往来很频繁。
军人将李震领到地窖口,径直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个小孩就是王镕的幼子,请将他带出城!
这是一个危险的请求,张文礼满镇州城在找他,要是被发现,按张文礼的个性,死是难免的,怎么死才是该考虑的。
思索了一下,李震点头答应:交给我吧。
碰到了李震,王昭诲这位王氏孤儿算是得救了,因为在这个乱兵四起的世道,能做生意的人都算是混江湖的,不然,随时都可能碰上李鬼史进林冲那样的高危人群,弄个血本无归,人财两失也是料想当中的事。
李震将王昭诲藏进了茶笼里,顺利领出了镇州,然后直赴湖南。据史料记载,王昭诲在南岳衡山出了家。李震还经常接济一下这位小和尚。
王昭诲的故事大概如此了,这段经过并不会影响历史的进程,王昭诲本人在后面也没做出赵氏孤儿般复家仇的壮举。
但历史学家们仍不厌其烦,大费笔墨来记录这个故事,是因为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就算在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里,就算父弑子,弟弑兄等等礼崩乐坏的时代里,仍然存在人性的光辉,正因为这些光辉,我们才能走过漫漫历史黑幕。
那位军人也被王镕扣了工资,减了福利,也被死亡阴影笼罩过,甚至也相信张文礼的话,但最后关头,他依然决定冒着风险保存王家的血脉。因为他记得自己以前受过王镕的恩惠。
而那位商人李震跟王镕毫无旧情,却甘冒生命危险,完成此事。
是为军人,尽职尽责效力于上,中国人将这种东西称为忠,他人负我,我不负人,中国人将这种东西称为仁。于已无关,但亦舍命一为,中国人将这种东西称为义。受人之托,必践其诺,中国人称之为信,这些东西组成了中国人最核心的价值观,那就是忠信仁义,如果还要加一点,那就是孝。
很多年以后,王昭诲回到了中原,还当了官,可能因为早年当和尚节食寡欲的原因,身体不错,成功活到了陈桥兵变。回到故土后,他自然也娶了老婆。只是当年他父亲与李存勖定的娃娃亲已经不能算数了。
他娶的老婆是镇州旧将符习的女儿。
张文礼,一个一穷二白的亡命之徒,用滥竽充数、虚张声势、煽风点火,借刀杀人等等阴谋,终于完成了反客为主。
为了成功将这个位置一直坐下去,张文礼做了许多工作,内部的清洗是必要的,有的同志搞不清形势,还在留恋王家的恩情,那就对不起了,愿意坐牢的就坐牢,实在太想王镕了,那就直接去找他吧。
但所有的一切都干完以后,张文礼依然不能安心享受他的胜利成果。
这些是不够的,一切还有变数,变数来自外围,作为反梁集团的成员,镇州领导班子的非正常变动需要李总舵主的认可。而且在李总航主的手下,还有镇州的一支军务外包队。其领军人物正是数年前代替他的符习。
符习,赵州昭庆人,据记载,祖辈就在镇州王家当牙将,王镕出事那会,他正在黄河边上的德胜寨挣工分,手下大概有近一万的镇州兵马。
这一支队伍正是张文礼的心病。王镕死后,这支精兵游离在外,有纪律无组织。要是闹起来,政治影响太坏,军事威胁太大。为了收买这些人,张文礼不惜大出血,给前线送来大批物资。甚至还想出了釜底抽薪。
张文礼给李存勖打了报告,汇报了镇州最近发生的情况。张文礼特别强调,镇州将一如既往同太原加强战略互信,深化互利合作,扩大人文交流,密切在反梁事业上的沟通协调。
最后,张文礼小心翼翼地提出现在镇州局势不稳,非常希望让符将军回来帮帮忙。
李存勖是准备放过张文礼的,虽然他跟王镕关系不错,还是准亲家。在听说王镕遇害之后,果断摔了酒杯骂了娘,起身就要去镇州主持公义。但经过太原智囊团劝说,他还决定让张文礼先活一段日子。
此时,已经是公元九二一年的春天,离气死贺瑰刚过去一年多,在这一年间,李存勖与梁朝在黄河两岸激战数十场,刚取得一些阶段性胜利,正要准备大举进军。
反梁事业形势大好,实在经不起变故了。
先哄着张文礼,灭了梁朝再收拾他。这就是李存勖的算盘。但他马上就发现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张文礼并不好忽悠。
在镇州使者向魏州进发时,还有不少人也出了镇州城,他们有的是去定州,房子换了新主人,跟邻居的关系总是要优先处理的。
有的是过黄河找梁朝商谈最新外交策略。这也正常,只有镇晋两方是没有外交的,要么打,要么和,只有三角以上的关系才能产生外交。
有的甚至北上出关,准备跟草原猛男阿保机谈一谈招兵引资深化合作的问题。
所有的一切都不奇怪,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但因为张文礼的外交活动过于频繁,外交使臣一拨又一拨的出境,引起了沿路干警的注意,经过搜身,拷打等手段,他们成功截获了一些镇州外交公文,正式名称叫蜡丸。
在给定州的密件里,张文礼告诉王处直:“咱们都是当世枭雄,为什么老给人当后勤部长、兵站基地?”
对梁朝,张文礼表示过去的一切都让他过去吧,我们也许有共同的敌人。
对契丹,张文礼诚恳要求缔结友好关系,共发战争财。
不愧是从幽州毕业的,刘家父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优良传统张文礼先生一点都没丢。
看完这些不再保密的密函,李存勖下令:请符习将军过来一下。
见到符习后,李存勖摊开张文礼的文件。
现在张文礼请求调你回镇州,收拾一下回去吧!
这是李存勖常用的试探。
说完这句话,李存勖认真地看着符习,也许,他也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忠诚可以相信。
此时,符习双眼通红,泪水从坚毅的脸上流过,突然,他背后取剑横在胸前。
数年前,符习领兵出镇州,王镕递上一把剑。
将军出去好好干,将梁朝那帮土匪全干掉。(扫荡凶寇)
宝剑犹在,凶寇还活得好好的,可王镕却不在了。
望着宝剑,符习沉声说道:我本该以剑自裁,以谢赵王,可身死无益。臣虽不武,愿在霸府血战而死,不能委身于凶首。(赵王:王镕)
这个意思就是打死也不回镇州当张文礼的部下。
很好,李存勖起身,两眼放光。
将军既然心怀旧主恩情,可敢复仇否?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李存勖话声刚落,后面响声一片,数十名镇州来的军将取下宝剑。
王镕还是很大方的,当年赐宝剑颇有阳光普照的意思,出差在外的将领,人手一把。
可正是这种近于敷衍的恩赐打动了将士的心。
镇州,在三国时,是浑身是胆赵子龙出生并战斗过的地方,在战国时,是豪杰辈出,武风盛行的赵国属地。文艺点讲,那是侠士的故乡、英雄主义的温床。
试探到此结束吧,眼前,是一群忠义之士。
符习们甚至表示不需要太原相助,就凭镇州这些外派兵马就可以打倒张文礼,为王镕报仇。
英雄主义都是带着浪漫色彩的,一万兵马是攻不下镇州的。张文礼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张文礼是上过社会这所大学的,在这所大学里,他是造反系阴谋班的课代表,知道搞革命工作,就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在办完家里的事后,他抽空去了一趟定州,要去说王处直一起对抗李存勖。
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张文礼是杀了干爹,触犯刑法,形象尽毁,无路可走。人家王处直可没干那事,没事瞎折腾,他还没有闲到这个地步。
可来之前,张文礼早就把王处直研究透了,当年,王处直被朱温围攻,立马愿意交钱认大哥,等朱温攻打魏州,势吞河朔,王处直又第一个跑到太原,愿意弃暗投明。换来换去,不是王处直对盟主有审美疲劳,实在是为了自保。
要拉他下水,只要一句话就行了。
见到王处直后,两杯酒下肚,张文礼突然一句。
“要是我的镇州落入李存勖的手里,大哥的定州还能保住吗?”
张文礼接着喝酒,不再多说一句。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处直惊出一身冷汗,他马上明白过来,镇州定州是联络有关,一损皆损,一荣皆荣。
国有企业不联合起来,做大做强,不积极走出去参与到市场竞争当中,就是死路一条——某报某头条。
本着唇亡齿寒的精神,王处直连忙给李存勖去了信,要求从抗梁大局出发,要和平不要战争,要和谐不要争斗,要谅解不要误解。
但明显,王处直的这一套和平宣言并不管用。张文礼的作为实在太超中国道德底线,他一个逃亡之人如流浪狗般来到镇州,王镕同志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慈悲心肠收留了他,还安排工作,分了房子,连孩子入托入学的事情都办妥了,还怕张文礼没有归属感,特地收为义子。可张文礼转身就把王镕一族都给灭了,这官司就是打到朱友贞那里也说不过去。
张文礼,我是打定了。李存勖回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