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岑乔又失眠了。第二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上班，陈愉还以为她被人打了。
课间操的时候，排在前头的几个男生悄悄议论：“岑老师的黑眼圈好大哦。”
“我刚才还以为她戴了个墨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愉走过来，给了他们每人一次警告。岑乔后来对陈愉说：“你说他们干什么呢？我觉得他们的比喻很形象很生动啊，要是他们写作文也这么善用比喻就好了。”
“你该教他们静坐常思几过，闲谈莫论人非。”陈愉翻了翻白眼，“哪有学生在背后议论老师的。”
“哦。”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第三节课下课，陈愉突然兴冲冲走进来，跟岑乔说：“岑乔，月底有位老师要搬出教师公寓，能空出来一个床位，你要不要考虑住到学校里？”
这两年，那些和她一起提交过住房申请的老师们，要不就是结婚搬了出去，要不就是在附近租了房子，要不就是自己买了房子。岑乔心想，这个教师公寓的床位她从进学校来到现在，排队等了两年了，她还以为要等到自己退休。如今像是喜从天降，可是她好像高兴不起来。
昨天马姐的事情让她觉得，住在许君羡那里确实不太合适。而且她想把父母接过来X市，就必须先有能力给父母安一个家。想想自己现在还捉襟见肘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岑乔就把教师公寓住宿登记表下载了下来，填好以后交给了陈愉。陈愉也替她高兴，说：“这样你的车估计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岑乔说：“我根本没开几次。”估计又要放在车库积灰。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这日放学，岑乔正要下班，忽然看见于昂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于昂跟他妈妈长得很像，浓眉大眼，充满神采。岑乔不注意看他的高个子的话，还以为马姐又来了。
等岑乔走出来，于昂就对她悄悄说：“岑老师，我得到一个关于我舅舅的情报。我听我妈说，我舅舅好像有女朋友了。”
“昨天我妈去他家，发现屋里有女生的拖鞋，阳台有女生的衣服。”
“我妈估计又去告诉我外公外婆了，这两天我外公外婆准备去我舅家搞突然袭击。”
于昂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岑乔耳朵都竖起来了。
原来如此！岑乔终于知道那天马姐为什么那么爽快地就走了。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岑乔还是训练有素似的保持镇定，她自从住进许君羡家里，好像都提心吊胆惯了：“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呢？”
“岑老师，你不是喜欢我舅舅吗？不然那上次找我要我舅舅微信干嘛呢？怎么样，最新的情报，我够意思吧？”于昂挑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于昂，昨天的五遍的化学公式还没有抄够是吗？你们化学老师又来告你的状了。”
“得得得，我走！惹不起……”于昂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岑乔现在觉得学校的宿舍空出来得实在太及时了。
趁着许君羡的爸爸妈妈还没有搞突然袭击她还是先走吧。
晚上回到住处，岑乔开始收拾行李。上一次收拾东西是为了住在这里，而这次，她是因为要离开。
人总是像一叶浮萍似的，四处漂泊，没有倚靠。等许君羡回来，再好好跟他说一下这件事情吧。最快的话，她月底就搬走了。
岑乔没想到许君羡的父母这时候会来。她一开始听见外面的喧闹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许君羡平时从不带朋友回家，大概是怕她尴尬吧。但是今天门口的声音也太大了吧，像是来了一个部队似的。
岑乔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于昂的话……不会是许君羡家里的人来了吧？
想到这，她寒毛都竖起来了。正要偷偷开个门缝偷看一眼，忽然就见许君羡闯进来，整个人闪进房间后，立刻把门关上。
“你快躲一躲，我家里人来了。”许君羡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一把打开衣柜的门，把她塞了进去。
“他们很快就走。”许君羡在关上衣柜的门之前，还像摸波波一样，在她头上揉了一下，示意她乖乖呆着，不要出声。
岑乔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就躲在里面坐下了。
暗黑的衣柜里有一股祛湿香精的味道，熏得她都要晕过去了。在这种浓烈的味道中，她好像更清醒了。外面喧嚣声不断，嗡嗡作响，但她根本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讲什么。不过倒是听见了好几个声音，感觉不止是许爸爸许妈妈来了，三姑六婆都来了吧。想不到他家里人这么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全家总动员来探班。
过了一会，好像有人转动门把要进这间房间，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忽然听见许君羡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这些声音中，她也只认得许君羡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破空而出阻止了那个要进入房间的陌生脚步。“大姨，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请您和二舅他们一起吃个饭吧。”许君羡说着，便把他大姨带回客厅。
岑乔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忽然想：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躲？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吗？为什么他也要我躲起来？怕家里人误会吗？大大方方承认我是他的租客不可以吗？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我的房东。为什么我要在衣柜里？
就好像，两人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她忽然觉得很疲惫，也觉得近来过得莫名其妙。等到外面没有声音了，她便自己推开衣柜的门出去了，双腿有点发麻，她揉着膝盖走到客厅，看见门口一堆拖鞋，东丢一只，西躺一双。
直到夜里，许君羡都没有回家。岑乔估计，要么他就是回医院值班了，要么就是送某个亲戚回家的时候，被热心的亲戚留下来过夜了。
谁知早上岑乔出门的时候，刚走出小区没多久，就听见身边有辆车对自己摁喇叭。玻璃窗缓缓降下来，许君羡嬉皮笑脸地望着自己，说：“上来啊。”
岑乔犹豫了一两秒，就舍生取义似的上了车。她决定现在就跟许君羡说清楚她即将搬出去的决定。
许君羡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那小破车呢？怎么不开？”
“这离学校近，没有开车的必要。”
不知是不是秋意渐浓，许君羡觉得岑乔一上车，车内就冷飕飕的，连带着她的语气也带有一阵寒意。
为了赶走这股隐形的寒凉，许君羡笑道：“你开车那么笨，干脆别开算了，以后我载你去上班。”
岑乔愣住，定定地看着他，他的侧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巴还有一些青色的胡茬，原来狭长好看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红血丝。
许君羡“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开玩笑，谁想载你，我的车还想多用几年呢。”
“许君羡。”岑乔并没有对他故作玩笑的话语有什么反应，自顾自说道：“我要搬出去。”
一个急刹车，许君羡在等红灯的路口把车停在离对方车屁股大概还有十米的地方。
“你停车停早了。”刚才的急刹车差点没把她早饭给吐出来，她心想：许君羡开车技术还不如我呢。
许君羡把车缓缓往前挪着，正色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觉得住你那，不太合适。”岑乔淡淡道。
许君羡又问道：“是不是我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
“没有。学校给老师提供了宿舍，刚好申请到了。”岑乔解释道。
许君羡也不是死缠烂打，追着闹着打破砂锅的人，于是他也不说话了，憔悴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霜色。
当下车内空气简直降到了冰点。
许君羡想，亏他昨天夜里值班值了个通宵，没来得及回家跟她解释昨天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早上就匆匆赶来想在送她上班的路上说清楚，没想到却迎来这个晴天霹雳。于是心下想，算了，不提也罢，这是她的决定，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干涉她，让她留下？不由得苦笑。
这边岑乔也是一脸心事，两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