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姐姐的死讯以后，岑乔立刻买票坐飞机从北京飞回家。平时买票都只买高铁，宁愿在车上坐七八个小时也不喊累的人，这次买飞机票她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她忙中出错，身份证也忘记带，就要往飞机场赶，快走出校门又飞奔回宿舍取证件。舍友们都被她吓到了，平时总是笑容满面的岑乔，此刻却满脸泪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个舍友陪着她打的去了机场。司机故意绕路打岔。岑乔平时从来没有对谁大吼大叫，却在出租车上发了疯似的咆哮：“我赶着回去见我姐姐，你能不能快点？”
“我这正常路线正常速度行驶，您急也没有用。”司机还一副客客气气但满脸不屑的模样。
“我奔丧，能不急吗？”
平时从来没有呛过别人的岑乔此刻满目通红，泪水隐忍着苦楚，在眼眶里打转。
舍友抱着她，安慰道：“就快到了，小乔，别难过。”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速度加快了许多往前开。
进了机场，她脸上依然泪痕未干，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似的，机械地配合安检，上了飞机。她的小登机箱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就带了几件衣服，其实不重的，但是她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根本提不动。
身旁忽然有个人接过她的行李箱，手臂越过她的头顶，帮她把行李箱拿到架子上，一阵清风拂面，岑乔觉得脸上凉凉的，泪眼朦胧，低着头，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飞机一起飞，岑乔便陷入了噩梦般的睡眠。她只要遇到什么事情，便很容易陷入精神疲惫，入睡很快，但取代安静的睡眠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在梦中，全是妈妈打电话过来时，那绝望的声音：“你姐姐……她……跳楼了，人已经没了……”
当她缓缓醒来，以为飞机已经快落地了，没想到才过去十五分钟左右，但是梦中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岑乔不知道自己在飞机上一直在无声地流泪。空姐还来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也只是摇摇头，然后不作任何其他回应。
身旁那个帮自己抬行李箱的男人一直很安静，还给她递过纸巾。可是她没有接。
飞机落地，她还没有缓过劲来，同时还伴随着晕眩和耳鸣，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
“你怎么了？”
身边的男人终于开口询问道。
她摇头。
“你不准备下飞机吗？”
“我头晕。”
“严重吗？需要喝点水吗？”
“不用了，谢谢。”她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上面起了一层皮。
“我先帮你把行李拿下来。”
“谢谢。”
“放好了，记得拿。再见。”男人把行李箱端端正正地放在她身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谢谢。”但是身边的男人并立刻离开，依然坐着，似乎是在陪着她，随时观照她的需要。直到空姐过来提醒，她吸了吸气，提着箱子先他一步下了飞机。
这个可爱的世界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予她一些温情脉脉的暖意，但是她此刻并无暇顾及。
一直到见到姐姐的遗体，她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和父母一起料理完姐姐的事情，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从北京回家的路上，她掉了一颗耳钉，那是姐姐送给她的。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之一。大概是双变成了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耳钉是这样，她和姐姐也是这样。从此以后成双入对变成了形单影只。
岑乔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四年前姐姐的葬礼。一晃四年就这么过去了，乐乐也四岁了。看了下时间，原来自己只睡了半个小时，却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第二天，她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回X市。
陈愉见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是半夜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了吗？”陈愉揶揄她，顺手塞给她一盒气垫，“补补妆吧。晚上还有家长会呢。”
“对哦，我还要写家长会的邀请函。”岑乔惊呼道，果然睡眠不足人的记性真的会变差。
“我早就让实习老师们帮忙写好了，你准备好晚上开会的材料就好。”陈愉带着得意的笑容说道。
“谢谢你愉姐。”
陈愉最近气色不错，当然，最主要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和周诚的恋情有条不紊地发展。至少目前，两人的相处非常愉快。
陈愉见她闷闷不乐的，便说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个橙子，它的外面长了一层霉菌，这就是所谓的‘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这时候要怎么办呢？该怎么拯救这个发霉的橙子呢？那就是给它涂了一层酱，但是涂了酱也没有用。因为酱在外，菌命有所不受。是不是，很好笑？这是周诚告诉我的。我笑的肋骨都快断了。周诚说，没关系，肋骨断了，我给你接上！”
这狗粮来得猝不及防，岑乔感到自己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开家长会的时候，岑乔见到了于昂的妈妈。于昂妈妈和岑乔聊了聊于昂的学习近况，突然打量了岑乔几眼，问道：“岑老师，还没对象吧？”
“啊？嗯……没。”岑乔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中愣了半晌，才回道。
于昂妈妈快人快语道：“就是吧，于昂舅舅，你见过的上次，我那个让人操心的弟弟，快三十的人了，老是不找对象。之前我还以为我家弟弟喜欢男的，连带着把我家于昂也带偏了。虽然说吧，男孩子喜欢男孩子也没有不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但是我总觉得吧，还是喜欢女孩子……不然你说我要是真有一个男的弟妹，我得叫他什么呢？”
“……”
“之前给我弟介绍了个姑娘，他就说姑娘牙列拥挤，矫正效果差，还说什么要是来我们医院会有更好的正畸方案，把人家姑娘气得呀，甩手就走。”
“……”
“我见到岑老师第一眼呐，就觉得和我弟挺般配的，我想给你俩牵个线，不知道……”似乎是怕岑乔拒绝，于昂妈妈又补充道：“我弟弟又高又帅，也很优秀的，岑老师就算没有其他想法，去和他见个面就当认识认识新朋友也行！”
其实岑乔想说，她和许君羡早就认识了，还成了他家的租客……
岑乔教书两年了，第一次见到像于昂妈妈这么热情又利落的家长，两人聊得也十分投缘，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于昂妈妈在讲话。
家长会结束后，岑乔又整理了一些资料，准备了明天上课要用的教案，正要关灯离开，忽然看见于昂妈妈还在办公室门口站着。
“岑老师，要下班了嘛？”
“啊，于昂妈妈，您进来坐。”
“别叫我于昂妈妈了，我叫马欢，你叫我马姐就好。”于昂妈妈满目堆笑道，“岑老师，趁今晚有空，要不我带你去于昂舅舅那儿坐坐？认识认识，他的单位就在对面，住处也不远的。我跟你说，我是真的想介绍你们认识，岑老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我家弟弟特别般配……”
又来了，岑乔想，拒绝也不是，不拒绝又不行。
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一边聊着一边被马欢半推着走到许君羡的小区楼下。她能怎么办？她本来就是要回这个地方啊。借着要上厕所的理由，在出校门之前，岑乔偷偷给许君羡发了一条消息，简单说明了情况。过了一会，许君羡并没有回，岑乔心想，算了，见机行事吧。
偏不巧，小区电梯坏了，岑乔只好和马欢爬楼梯。走到六楼的时候，声控灯不亮了，马欢站在原地跺跺脚，拍着手掌，灯还是毫无反应。
“马姐，这层楼的灯是触控的，不是声控的。”岑乔熟门熟路地按了一下楼道墙壁上的开关，立刻就亮了。
“哦，这样啊。”马欢点点头，回头一看岑乔，不由得疑惑道:“岑老师，不对啊，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啊。”
“啊，没，我……也是第一次来。”差点就露馅了，岑乔心里一惊，冷汗就顺着额头冒了下来。
等到来到家门口，马姐更是轻车熟路地从门口地毯底下掏出钥匙，嘴里道：“这个小子，连放钥匙的位置都和以前一样。”
岑乔惊呆了，连她都不知道许君羡会把钥匙放在地毯下面。
马欢见岑乔一脸疑惑，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道：“我弟弟啊，以前还住家里的时候，就经常加班，有一次半夜回来，忘了带钥匙，又不想吵醒父母，就在门口睡了一夜。我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就教他把钥匙放在地毯下面。”
进了屋，没有人在家，马姐打量了一下屋子内部，皱眉道：“没在家啊？”又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也没有人接。
岑乔在一旁松了口气，马姐就说：“不好意思啊，今天白跑了一趟，下次我亲自安排你们见面。”
岑乔嘴上微笑，心里苦笑。马姐提议要送她一程，岑乔就随便说了个地址，马姐就在那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岑乔又花了一小时的时间，搭地铁回到了家里。
她回来的时候，许君羡还没有回来，估计今晚值夜班。
过了国庆，天气开始转凉了，夜里走廊风很大，猫屋也漏风。岑乔晚上就把波波抱进屋子里睡了。波波最近似乎食欲不振，猫盆里的粮食一点都没少。岑乔心想它是不是吃腻了这个味道的猫粮呢？就给它换了一种口味。
波波把小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喵呜叫了一声，又懒洋洋地躺下了，岑乔逗它，叫它，也不搭理。岑乔就把它抱起来，给它洗了个澡。波波以前很抗拒洗澡的，经常甩了岑乔一身的水珠，连许君羡给它洗澡，它也抗拒得满屋乱跑。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波波格外安静，窝在岑乔怀里一动不动，水珠落在它身上的时候，也安安静静地。
岑乔想，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变化，连猫也敏感起来了。
别说是猫了，连人的情绪也会随着四时的变迁或失落或高涨。
岑乔坐在床上给波波梳理毛发，指尖从猫毛上滑过，她便不由得也想起那天她下班回来，发现许君羡已经回来了，一个人坐在阳台，抱着波波，看着远处夕阳的余光，胭脂色的晚霞，城市上空的飞鸟，似乎陷入了沉思，连她回来也没有注意。就这样看了好久，直到夜色快要暗下来了，他的背影陷入温柔静谧的夜色之中，岑乔才回过神来。
一个人，一只猫，忙碌的工作，家常便饭的夜班……她参与到了这样的日子里，会不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些有趣的改变呢？
有，又好像没有。岑乔有些糊涂了，她想这个做什么呢？她疯了吗？
听到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一定是许君羡回来了，岑乔抱着波波下了床，开了房门。室内的灯此时也刚好被打开。柔和的灯光照在门口那人身上，他长身玉立，像披着月光回来。
岑乔看见他眼中的血丝和一脸的疲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突然陷入了沉默。
倒是许君羡先笑道：“你的信息我收到了，没有来得及回。我姐姐今天晚上没有发现什么吧？”
岑乔摇摇头。
“你怎么啦？”许君羡向她走过去，岑乔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给我吧。”他在她面前张开双臂，摊开双手，脸上带着笑，头发被夜风吹得有点凌乱，就像是一个在索要拥抱的调皮孩子。
“给你什么？”如果有镜子，她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脸上的表情有多变幻莫测。
许君羡就提醒道：“波波。它晚上睡觉闹，我怕你睡不好。”
“哦！哦……”岑乔这才反应过来，波波还在她手上，于是就把波波轻轻放在他怀里。
许君羡小心翼翼地接过，对她说：“你先去睡吧。”
“好。晚安。”
“晚安。”
房门再次被关上，岑乔带着一腔心事回到了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