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就要来了。同学们都开始紧张地复习，岑乔最近也在整理上课一个多月来的知识点，课上带着学生复习，每节课都会预留十分钟做个小测。班里大多数同学都表现不错，除了一个人——于昂。
于昂不但回回小测交白纸，还把新来的实习老师气哭了，批评他还不服气，岑乔气得牙疼，把他叫来办公室，对他说：“再这样下去，我又得请你妈妈来一趟了。”
谁知于昂竟然镇定自若：“你去叫好了。出尔反尔，上次跟我说绝不告诉我妈，你最后不还是说了？”
“你是在和我赌气吗？”岑乔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上那股倔强劲，突然感到心很累，右脸的牙龈又开始泛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于昂把嘴抿成了一条线，带着一股倔强的少年气，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跑了。
陈愉在一旁观察了半天，怒声道：“太过分了，这个于昂，胆儿越来越肥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岑乔站在办公室楼上看见操场上有一个孤影正在踢球，很像于昂。尽管已经是秋天了，秋老虎的威力依然不减，大太阳底下踢球，也不怕中暑。岑乔看着那个踢球的少年，便到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水。走到操场边，岑乔果然没有看错，操场上踢球的就是于昂。
于昂也看到了她，就抱着球朝她小跑过来。
“大中午的，踢什么球，也不怕晒伤。”岑乔一边说着，一边把水递给他。
少年的脸上泛着被太阳晒出的潮红，豆大的汗珠挂在脸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谢谢老师。”于昂接过水，突然低声说道，“岑老师，对不起，早上我不该那样走掉。我只是……哎，一进那个办公室就觉得很压抑，因为每次进去都是被骂，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岑乔笑道：“你以为我们做老师的那么喜欢骂人吗？我还觉得每次骂你费口水呢。”
于昂扑哧一声就笑了。
“你最近又怎么了？上次不还立志为了蒋茵茵，要好好学习吗？”岑乔问他。
于昂慢慢地拧着那瓶水的瓶盖，眼神盯着瓶子上的标志，轻声说道：“上次我舅舅来学校，回去以后，把我情书没收了。他还跟我说，要想追一个女孩子，首先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才可以和她肩并肩。”
“你舅舅说的没错啊。”岑乔想起许君羡那张笑意盎然的脸，不由得打趣道：“他不来当老师可惜了。”正好还可以和陈愉切磋一下思想教育的“功力”。
说起自己的舅舅，于昂脸上泛起了得意的笑容：“我舅舅可厉害了，从小就是个学霸，一路保送，一直保送到博士。他就在学校对面的医院工作。”
“看不出来啊。你舅舅确实厉害，读完博士，头发还挺茂盛的，发际线也没有后移。”岑乔打趣道。
两人都笑了。
这时，于昂又说道：“其实吧，我最近就是苦恼，老师您说，我落下的功课这么多，还能补上吗？我希望期末的时候，自己的成绩即使不能和蒋茵茵肩并肩，至少在排名册上，也不要离她太远。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基础太弱了，想好好听课吧，又听不懂，所以最近就很消极。”
即使不能肩并肩，也不要离她太远。岑乔被于昂这细腻的少年心思感动了，便柔声开导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第一是十年前，第二就是现在。你从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啊。落下的功课可以慢慢补，但是前提是你要先拾起自己的信心。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妈妈的于昂啊！”
于昂的脸上渐渐泛开明朗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了，老师。”
“快回教室休息吧，这里太热了。”站了一会，岑乔便觉得热得透不过气来，便嘱咐道。
于昂走之前又回过头来：“老师，我还得向您承认一个错误。之前往您口袋里放鸡蛋是我不对，对不起。”
岑乔心里感动得涕泪涟涟，本来她都快把这件事情忘了，没想到于昂还记得自己做过的恶作剧，今天更是像突然长大了似的，跟她道歉，岑乔笑着说：“没事，老师早就忘记了。”
于昂不好意思道：“是我上次和我舅舅聊天，偶然提起这件事情，他觉得我还欠您一个道歉，并且让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许君羡？岑乔微微愣住，少年却踢着球越走越远。
自从那次和于昂谈完心，岑乔发现于昂有了很大的变化。上次不打瞌睡了，学习态度也认真了，放学后还时不时来找她请教。这天于昂问完她关于课上的几个问题，前脚刚走，她想起自己还有早上的小测没改，便坐下来改完那沓小测纸，改完后看看时间，吃午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她最近牙疼得厉害，也没有什么胃口，便趴在桌子上懒懒的不想动。
陈愉吃完午饭后走进来，见她趴在座位上，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牙还疼吗？”
“嗯。大概是智齿又发炎了。”岑乔捂着右半边脸说道。
陈愉走过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说：“你的脸都肿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去看医生？”
岑乔说：“最近太忙了，没时间。”
“你下午不是没课吗？我准你下午的假，去对面的光华医院看完牙再回来。”
“好。”岑乔也觉得牙齿的问题实在拖太久了，确实需要去医院看一下。
光华医院就在x中的对面，走到马路对面，再走不过百米就到了。正好医院刚上班，她来得早，排的号还算比较前面。来到诊室前，看见门口的主诊医生名字——许君羡，她不由得愣住了，这么巧的吗？她随便挂个号就挂到了许君羡？
诊室前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其中还有个小姑娘跟着妈妈来看牙，就坐在她身边。
“阿姨，你也来看牙吗？”小姑娘忽然对着她问道。
阿姨？岑乔勉强扯开嘴角，对她笑了笑：“是啊，阿姨牙疼。”
一旁小姑娘的妈妈带着歉意对岑乔笑笑，低下头又对小姑娘说道：“莹莹，要叫姐姐，不能叫阿姨，知道吗？”
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温柔一笑：“没关系的。”
小姑娘继续问道：“那姐姐，拔牙疼不疼呀？”
岑乔说：“不疼呀。阿姨小时候可勇敢了。拔牙都不用靠医生，都是自己拔的，你也要勇敢呀！”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怎么给自己拔牙呀？”
“就……把线拴在自己的牙上面，另一头系在门上，然后把门用力一关，牙就掉了。”其实吧，想想还是很疼的，她当时流了满嘴的鲜血。
小姑娘的眼睛中流露出佩服的眼神：“阿姨你不怕疼吗？”
哪能不怕疼啊，她最怕疼了，岑乔正要开口，谁知这时，一个清亮的嗓声却从头顶上方传来，接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在旁边蹲了下来。只见许君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蹲下来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说：“刚才这个阿姨给你说的拔牙方法绝对是错误的，要是损伤了牙龈，牙齿就长不出来了，你千万不能学哦。拔牙一定要来医院找医生知道吗？”
小姑娘妈妈也说：“是啊，许医生技术很好的，莹莹别害怕。”
小姑娘看看许君羡身上的白大褂，再扭头看看岑乔，岑乔清清楚楚看见小姑娘对她露出了一种怀疑的眼神，清脆的童音甜甜地说道：“我相信医生叔叔，不相信陌生阿姨。”
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岑乔觉得有点尴尬。许君羡穿了一身白大褂，更显得清朗俊逸，侧脸干干净净的，微光勾勒出立体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还有神采奕奕的眼睛，明明长得那么好的一个人，嘴怎么这么欠呢？干嘛在小孩子面前给她难堪嘛！
这时许君羡的目光转而落到她身上：“岑老师，这么巧啊，你也来挂我的号？”
岑乔对他笑笑，但是并不想搭理他。
许君羡对着小姑娘说道：“到你啦，先跟叔叔进来吧，叔叔给你检查一下。”
岑乔又坐着继续等了一会，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这才想起今天中午还没吃午饭，看看挂号单上前面还有好几个人，便想着去医院楼下买点吃的。
岑乔出了医院大门，在隔壁的包子铺买了好几个包子，狼吞虎咽一阵之后，又买了一瓶水才把包子从喉咙里送到肚子里去。刚才那么一咀嚼，牙龈好像更疼了。她在医院洗手间漱了好几次口，这才回到口腔科的诊室前。
时间拿捏得刚好，她回来后没多久，就轮到自己了。诊室里，许君羡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一旁坐着一位护士，拿着一条医疗吸水管等着自己。
“躺下。”他说。
“哦。”岑乔慢慢地在那张牙科椅上躺下了，“右上边智齿疼。”
“嗯，你脸肿得很明显。”许君羡说，修长的手指拿着口镜和镊子往她嘴里探去。轻轻敲了敲，看她疼得瑟缩了一下，许君羡皱眉道：“牙龈发炎很严重，为什么不早点来看？”
“忙。”口镜还放在她嘴里，她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
许君羡把工具拿出来，放在一边，“先到放射科去拍个牙片吧。”
等她拍完牙片回来，许君羡已经准备好拔牙的器械，坐在诊室里等着她了。
她再次躺下，许君羡看着电脑那端传回来的牙片，说道：“这个智齿位置长得不好，会经常发炎，得拔。”
拔牙？她以为开个消炎药就完事了。一股细密的恐惧像虫子一样从后背爬上来，她惊出了一身汗。
“真的要拔吗？可是我这颗智齿长很久了，一直相安无事啊……”
许君羡听了以后，突然把镊子递给她。
“许医生这是干嘛？”岑乔困惑地看着他。
“岑老师这么懂，这个医生给你当。”尽管他戴着口罩，但她分明看见他幸灾乐祸的笑意。
“可是我还没有做好拔牙的准备。”岑乔颤抖道。
“你刚才教那个小朋友别害怕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也要拔牙？”许君羡俊眉下的一双眼睛，笑意都要溢出来了，“给你两分钟做准备。”
冰冷的器械再次接触到口腔的皮肤时，岑乔不由得内心发麻。许君羡突然问她：“岑老师，你刚才跟小朋友说用门拔出来的那颗牙，是不是左门牙旁边的第三颗牙？”
“你怎么知道？”岑乔疑惑道。
“难怪这颗牙长得这么丑。”
岑乔：“……”
“通过非科学手段拔出来的牙，牙的长势都不太好。我建议你来正畸一下。”许君羡一边说，一边开始给岑乔的牙龈注射麻药。
许医生管得可真宽啊……岑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许君羡却把岑乔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声音清清亮亮道：“岑老师，翻白眼翻久了，容易造成眼部肌肉损伤。”
岑乔彻底无语了，这个许医生怎么比她还好为人师啊！
麻药渐渐起效，岑乔感觉嘴巴里麻麻的，像是吃了一盆麻椒似的，辣乎乎，麻苏苏的，嘴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嘴了。
“这样疼吗？”许君羡拿着一个小器械在她嘴里敲了敲，检查麻药的功效。
“不疼。”岑乔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拿什么敲的？”
“注射针。我拿针扎你都不疼，看来麻药已经起效了，可以开始拔了。”许君羡淡淡说道，“岑老师，你放心，打了麻药拔牙就没感觉了。”
但是岑乔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的却是他的那句“我拿针扎你……”
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那颗牙就被许君羡从口腔里取出来了。岑乔确实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脑袋迷糊糊的，像裹了一团浆糊，刚要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差点磕到椅子旁边的水池。
许君羡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他已经脱下了手套，洗了手，手心里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拖着她的后脑勺，很轻很轻地把她的脑袋放回到椅子上。
岑乔虽然还晕着，但是也被他这个动作惊得清醒了几分。
“打了麻药以后会头晕很正常，你先休息一下吧。”许君羡说着，又戴回手套把一个什么东西拿到她面前，问她：“这是你的东西，带回去吗？”
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岑乔看见自己那颗白森森的智齿包着塑料袋，正躺在他的手心里。
“不要不要，拿走。”岑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样一摇，头更晕了。
“真不要？”
不要！岑乔眼神坚定极了。
“那我扔了。”许君羡笑着说道，又转身问她：“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吃了医院旁边的那家包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岑乔瞪大了眼睛，迷糊的脑袋好像清醒了一点。
“你嘴里都是包子味。”
一旁在拿着器械吸水的护士小施也偷偷笑了。
岑乔瞬间涨红了脸。
看着她脸红，许君羡笑得分外开心，又补充道：“对了，顺便告诉你，那家包子店不干净，上次我有个同事在那里吃了几个包子，腹泻了三天，挂了三天盐水。岑老师，你以后吃东西还是小心一点吧。”
岑乔：“……”
不知道是许君羡的话造成她的心理作用，还是那家店的包子真的有问题，她真的感到肚子闷闷的，有些不舒服，腹部还有些轻微的疼痛感。
“许医生，我可以走了吧？我还得回去上班呢。”岑乔从牙科椅上慢慢坐起来，问道。
许君羡正坐着写她的病历本，脸上本来是笑着的，听见她这话却蹙眉道：“你下午最好还是休息一下。拔完牙不要说太多话。两个小时后再把棉花吐掉。这两天不要刷牙，用温水漱口，尽量吃点流食，不要嚼硬的食物。我给你开点消炎药，你去药房拿药吧。”然后对一旁的护士小施说：“小施，叫下一位患者进来吧。”
“知道了，谢谢医生。”岑乔拿着单子起身正要尾随着开门的护士出去，谁知许君羡突然叫住她：“岑老师！”
“又怎么了吗？”岑乔回过头看见他正瞪着自己裤子后面看，下意识地也回过头望了一眼，就看见自己的裤子上沾了一片红色的血迹！
轰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
岑乔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怎么办？怎么办？她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例假啊！再顺着许医生的目光往椅子上看去，只见那张椅子上也沾染了一丝丝血迹。
“对不起，对不起，许医生，我……我……我也不知道……”岑乔慌忙掏出纸巾来擦椅子。
许君羡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从身后的柜子里找出一件衬衫递给她，“你把衣服围在腰间，遮一下，椅子我来处理就好。”
“谢谢……”岑乔颤抖着手接过那件衬衫，恨不得赶紧挖个地洞钻进去。她飞快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许君羡清理了一下椅子，再回想起刚才她窘迫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