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楷模召开校级领导会议，在会上把刘龙他们做的事重述了一遍。说刘龙与几个同学深夜翻墙离开学校，把星星学校的牌子砸了，影响极坏。又在互联网上摇唇鼓舌，搅得全县不得安宁。熊楷模最后把问题归结到李心葵的头上，熊楷模说：“刘龙等几个同学身上发生的事情与李心葵有直接关系。李心葵在高一班教书，我们对他倾注了极大的希望，希望他能在语文教学方面做出成绩，把学生的写作水平提高。可他却与刘龙等一批落后学生搅在一起。这让我们学校很被动。也影响了全县的安定团结。对于刘龙等人的违法事件事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但是副校长孟桥却说：“熊校长，这事儿不能凭感情来，现在互联网上已经出现了对曲有财办学一事的负面评论，说得很不好听。”熊楷模说：“互联网上怎么说？”孟桥说：“互联网上说曲有财的学校是在对青少年进行残酷的屠杀。与日本鬼子没有什么两样。”熊楷模倒抽了一口气，说：“这不是翻了蛋了吗？这还有没有王法呀？”孟桥笑说：“熊校长，你可能对现在的互联网不了解，它的威力大得很，有许多官员就倒在这上面。你打开互联网看看，哪天没有曝光官员的丑事的。那些官员的性爱日记也在上面曝光。我给你说一个典型的例子，江西省政府原副秘书长吴志明每睡一个女人，都要记下做爱的感受与细节。他还立下志向，要在2015年前睡够一千个女人。这一千个女人至少有三分之一要是良家妇女。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贴着一百个与自己睡了觉的女人的阴毛，说是以后要制作一支阴毫笔。他写的性爱日记可真黄。简直比黄色小说还黄。”熊楷模的眼睛睁大了：“真的？”孟桥说：“一点儿不假。”熊楷模说：“这狗日的倒蛮有艳福的。”会议室里其他人吃惊地看着熊楷模，忽然就笑了，熊楷模意识到了，脸子红了，急口白脸地辩解说：“我不是羡慕他，我是说这家伙不要命了。”人们又哗地笑了起来。孟桥笑说：“熊校长，你越抹越黑了。你不要再说了。”熊楷模看着大伙儿，说；“这件事到此打住。大家出去也不要说我说了什么。咱们还是同仇敌忾地对付刘龙与李心葵他们吧。”副校长国大成说：“熊校长你的意见是什么？”熊楷模想了想说：“我的意见是开除刘龙，让李心葵停止工作。或者给他说，让他调出学校，离开我们。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国大成摇摇手；“不行。我给你说，现在不但不能开除刘龙，不能停止李心葵的工作，我们还要保持沉默。看看形势怎么变化。如果形势发展对李心葵不利，我们再动手不迟。如果形势倒向李心葵这边，我们可以使自己处于一个主动地位。不至于被动。”教务主任刀子亮附合着说：“我同意国副校长的意见。”
熊楷模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有点生气。但是形势很快地朝着不利于李心葵的方向发展了。曲有财是政协委员，他把事情反映到副县长徐猛跟前，徐猛给熊楷模打了电话，要熊严肃处理此事。熊楷模得了尚方宝剑，召开校领导会议研究处理刘龙他们九人。最后他们做出了开除刘龙、给苏醒他们八个人警告的决定。同时让李心葵口头检讨。会议召开第二天，学生处就在外面贴出了开除刘龙和对苏醒他们警告的通告。
刘龙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了。在事前没有人找他谈话。
是早操时间，通告前面站满了学校的学生。他们默默地望着通告。谁也不说话，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们同情刘龙他们几个同学。他们也同情李心葵。李心葵看着站在人堆里的刘龙、苏醒、叶强、郭壮、杜学石、齐飞、崔虎、肖妮、谢末末，他们全都一言不发。李心葵走向了他们。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校园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冷清清的，就像一场孑遗后的场面，几乎所有的领导与教师全都钻进了他们的办公室与教室，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转悠。李心葵知道他们全都躲避他们几个人。他们可能正在心里偷偷地乐着呢。正在看他的笑声。李心葵对学校里领导与一些教师们的德行太了解了。但他到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学校的一百多名教师与领导看起来一个像一个。如果你要把他们分别一下，找出几个不同类的人物，那实在是太难了。他们说话的口气，他们处事的方式，他们满足现状，心安理得，温温吞吞，心平气和遇事不慌的样子，都让人觉得在生物圈子人类的进化真是不可思议。李心葵有时候想，他们培养出来的学生能有个性吗？李心葵想起了俄罗斯作家冈察洛夫笔下的奥勃洛摩夫：这个躺在床上思考了那么多东西但却没有一点行动的家伙多么像他们学校的老师啊！也可能他们就是奥勃洛摩夫的变种。不知为什么，想到成天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共事，李心葵就感到一阵悲哀。
他们没有一个站出来宽慰一下受到伤害的刘龙他们。就是刘龙的班主任靳玉美也狗眼看人低，刘龙是她班上的学生，现在刘龙要被开除了，可靳玉美却无动于衷。
李心葵真想抓住靳玉美狠狠地抽她一耳光。
他感到自己太窝囊废，竟然一点儿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同学。
李心葵把刘龙他们几个人叫到他的宿舍，安慰他说：“你先别着急。我现在正在想办法。熊楷模是借题发挥，他要整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你们不要怕。首先你们要明白，你们没有做错事。你们为了这个社会的正义在做事。刘龙你先不要回去，就住在宿舍里，先在宿舍里自己学习。我这就找人。”谢末末流着泪说：“李老师，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我们准备辍学。以示抗议。我们不能让熊楷模的阴谋得逞。我们要发起进攻。我们要保卫我们自己的权益。”叶强说：“李老师，我们准备在互联网上就此事发起讨论，寻求舆论的支持。你觉得如何？”苏醒说：“叶强，你不要再问李老师了，有些该干的事我们拿定了主意了就自己干，不要再把老师扯进去。这样对老师不好。”李心葵说：“我已经进了菜籽地，就不怕穿黄了。但是你们几个人不要提出辍学的事。现在根子在熊楷模身上。我得找找他的上级去，向他说明事情的真相。”
李心葵知道现在的官场规则，下级怕上级。熊楷模一定对邱钢诚惶诚恐。他来到县政府，找到了县长邱钢。向他说了刘龙的事情。说了互联网上网民对这件事的评论。说了曲有财在办学上存在的问题。坐在高背椅子上的邱钢听了沉默了半天，后来他把手里的铅笔放在桌子上，向他侧着身子说：“李作家，你说曲有财真的在牌子上写着下午放学后办班？”李心葵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就是气愤他身为教师不该拿着国家发给的高工资，又私自在下面办学，与公办学校抢生源。而且他办班本身就违反人性化管理。不顾学生的身体健康，只一味地赚钱。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曲有财见缝插针、不顾学生死活的办学模式现在被许多家长所接受，他们一致认为这是提高学生学习质量的最好办法。不管自己的孩子多么起劲的反对，他们也要逼着孩子去学习。所以星星学校现在在县城竟然有了名气。”
邱钢又说：“听说刘龙曾经打过老师。可有此事？”李心葵说：“这是我听到的。听说去年刘龙上初三时与同桌的一个女生悄悄地说话，教数学的老师就过去批评了他，说他们不该在课堂上谈情说爱。老师的说法并不正确，刘龙生气了，与他争了起来。这个老师要刘龙出去，不要上课了，刘龙坐着不动。老师硬拉，刘龙甩了一下胳膊，老师抓着刘龙的手挣脱了，身子闪了一下，倒在地上。这就是打老师的过程。后来这个老师把刘龙告到法庭上，派出所还把他抓去关了几天。最后又放了。”邱钢说：“这个同学是不是很捣蛋，把学校搞得不得安宁？”李心葵说：“并不是这样。刘龙思想活跃，爱对事情发表意见，又有些不拘小节。比如说他回答老师的提问时，不按套路来，有时候用唱歌的方法回答，就像台湾的歌手张帝一样。有时候他还给老师提问题让老师回答。一次一个老师没有回答上来，他就走上台去对老师说，看来你该下去坐在班上当学生了，老师还是让我来当吧。他这人脾性有些直，也就容易伤害一些人。但他的人品是好的。本质是好的。他的最大的缺点是性格反复无常，有时候显得十分孤独与怪僻。他在学校人缘很好，身边常常围绕着一帮子学生，唯他的马头是瞻。”
邱钢把身子坐正了。“你说的很好。我可以给熊校长说说我的意见。让他不要随便开除学生。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把学生推向绝路。更不能把一个有小毛病的学生推向社会，这不论对社会还是对个人来说都不是好现象。”邱钢停了一下又说，“本当这事我是不管的，毕竟学校有学校的规定与要求，我不能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学校。但你既然说了，我就破例一次，给熊楷模打一个招呼。”
李心葵感谢邱县长。但又对自己十分生气。因为他找了权贵。因为他失去了自己做人的准则。但他又明白，在现在，除过这条路之外，他再无其他的路子可走。当然他也明白，邱钢能答应解决他提出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自己在这个县城还有一些知名度的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