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父女俩的情绪基本恢复稳定,但在家里温馨的氛围中始终夹杂着一丝凉意,少了份儿人气,每天例行公事般吃着三餐,打着招呼,对亲朋好友甚至陌生人展示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大家都觉着他们没事了,但谁痛谁知道,有些伤痕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直至带入坟墓的。
“爸,您是不是该考虑退休了?”周子雯担心的看着周勇:“自从您退役后,就在商海里沉浮,每天都忙的团团转,为我们创造了丰厚的物质条件,但我渴望父爱,小时候就一直盼望您能陪着我玩耍,现在您年纪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该享享清福了?”
“不用劝我”周勇盯着他的宝贝女儿看了一会儿:“你还年轻,不懂人越老越怕闲着,就像萝卜,放着放着就糠了。你想不想来爸爸的公司上班?一个人在外边儿吃了不少苦吧,虽然你不说,但我心里头都明白,整整一年,你才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你心里难受,爸爸都懂。”
周子雯再也忍不住,扑到父亲的怀里痛哭起来,像是要把这一年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一样,怎么都停不住了。周勇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哽咽到:“哭出来就好,爸爸怕你憋坏了,哭出来就好。”心想这孩子跟他一样倔,生生的扛了一年,这是多么煎熬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啊。
父女俩决定从悲痛中走出来,希望在剩下的人生中不留有遗憾。周勇渐渐的将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下去,并且让他的弟弟周奇帮助他打理公司。而周子雯也从工作的第一线转到了幕后,开始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休息,于是她准备了去海岛度假的机票,带着父亲一起旅行去了。
父女俩看看星辰大海,日出日落,以往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夜渐渐的深了,给熟睡的父亲掖好被角后,周子雯轻轻的走出了房间,脱掉鞋,光着脚踩在微凉的细沙上,走到海边慢慢的躺了下来,仰望着布满繁星的夜空,找到手机相册,点开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照片,妈妈还曾经开玩笑说遗像一定要用这张照片。
“妈妈,您看,多漂亮的星空啊!”周子雯对着天空举起手机,“我一直想带着您一起旅行,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看遍地球的一年四季,也不枉费我们是地球人。”她突然翻坐起来,将手机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妈妈,我特别特别想您,特别特别的想您。如果您还在我身边,请给我回应,哪怕是梦里也好。”
好不容易休假的孔鹤,站在岩石上微闭双眼,贪婪的深吸着夹杂海水味道的海风,释放着工作上压力的时候,突然听见嚎啕大哭的女声,差点从岩石上掉到海里去,心想:“好不容易放个假,趁万籁俱寂的深夜到海边放放松,这倒好,遇到个女高音,这得喝多少酒,才能哭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啊,幸亏我胆儿肥,要不然就葬身海底了。”孔鹤心里虽然抱怨,但怕女子出事儿,还是走过去看看。
待走到女子身边,她已经是抽泣状态了,孔鹤看着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中的瘦小的长发女子,抖动的肩膀显露出她此刻的无助,吹过女子身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并没有酒精的味道,显然她不是借酒消愁。他怕突然出声吓到这个情绪失控的女子,轻轻咳了两声,才开口说话:“不好意思打扰了,这么晚了,快回家吧,在海边待着也危险。”这位姑娘头都没抬,回应他的只有哗哗的海浪声。
当他不知道如何劝说的时候,伴随着浓浓的鼻音的声音飘了过来:“放心吧,我不会自杀的,谢谢你,我想再待一会儿。”她还是没有抬头,一直保持着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只不过是坐着的。不知道她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那么紧,好像是婴儿抱着脐带。孔鹤也不知道这个姑娘经历了什么,毕竟是陌生人,他将外衣披在女子身上,就离开了。
周子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着,说是披着衣服,倒不如说是从头到脚将她盖住了,宽大的外衣有着淡淡的薄荷的味道,就像陌生的男声,低沉而温和。她静静的坐在沙滩上,缓缓抬起头,紧了紧盖住她的外衣,一直等到海平面露出微光,才拖着如针扎般的腿走回酒店。在泡澡驱走一身寒气后,画了个完美无瑕的妆容,穿戴整齐,和父亲一起用过早餐,准备启程回京。
回到家后,归置好一些细软,父女俩很快就进入了工作模式,各自奔波忙碌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周勇怒声到:“我之前怎么交代你的,这个是咱们的老客户,价格浮动是在签约之前,我们不能逐利忘义!这是做人的根本!”周奇解释道:“大哥,现在世界变化快,我们不能固步自封,要懂得与时俱进,您既然将公司交给我打理,就应该信任我,那些老客户倚老卖老,我们的利润都让给他们,还怎么赚钱?”
周勇气的浑身发抖,跌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维持了这么多年的招牌,被彻底砸了个稀巴烂。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奇,看来传统商业模式不适合你,你跟着老李去海外市场部门吧。”周奇急了:“大哥,我又没犯什么错,最近又提高了公司的业绩,您把我调到海外市场是什么意思?”周勇转过头看着周奇的眼睛,“你心里边最清楚。”
“大哥居然敢让你受这么大的气,”张建芬捡起丈夫周奇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忿忿不平到:“你在公司兢兢业业,每天早出晚归,他可好,说把你调走就调走。”周奇却冷静下来:“海外部也不是不好,干好了也是个肥差,就是老李有点难对付,你有空多和他媳妇儿走动走动。”张建芬眼珠子一转,随即明白了丈夫所想,“好嘞,都听你的。”
“雯雯,你下班后给爸爸买点开塞露”周勇捂着肚子说:“最近肚子疼的厉害,如厕又出不来,就是你妈妈说的里急后重吧。”周子雯着急了:“爸,咱们还是去医院瞧瞧吧,妈妈说的是痢疾的症状,跟您这种不一样,您先在家躺会,我马上接您去医院”还没等周勇说完,周子雯就挂掉了电话,跟领导请了假,急忙往家赶,开车的时候手都在抖,她对医院有发自灵魂的恐惧。
当她到家进屋看见坚强的父亲蜷缩在床上的身躯和苍白的脸庞,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周勇看见女儿惊恐的表情,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雯雯,爸爸没事,就是肚子疼,别紧张。”“我这就叫救护车”周子雯的手抖的不听使唤,按了好几次,才拨通救护车的电话,告知了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后,她紧紧的抱住了父亲。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周子雯只觉得是晴天霹雳,父亲不是便秘,也不是胃疼,而是恶性肿瘤,并且压迫了肾脏,因为发现的太晚,已经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只能靠放化疗控制病情。除此之外,还要观察肾脏的情况,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做个肾造瘘,通过引流保护肾脏不会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