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山。
陆迢迢正策马扬鞭,忽见不远处山林小路正中站着一个人,瞧着就快撞上了,她连忙大呼:“前面的兄台快麻烦让让!”
那人恍若未闻。
陆迢迢心下一惊,连忙拉紧缰绳。山路本就狭小,一人一马并排过都显得拥挤,更何况那人挡在路中。陆迢迢的马奔得正疾,一下子还刹不下来,山侧是悬崖,马只能向前。可现下那人不躲也不闪,眼见离他越发近了,陆迢迢忍不住闭了眼。
经常听说马将人撞飞的事件,想必是极血腥的,不曾想自己平生第一次莫名其妙杀人竟是用马将其撞飞,真是不该。陆迢迢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到马慢慢停了下来,她缓缓睁开眼。
倒是不曾瞧见想象中的人“飞”出去的场面,马稳稳当当停在那人跟前,目测人与马的距离似是只有一个指甲盖宽。
见着人不曾有事,陆迢迢狂跳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心下却还是怒火中烧。俯身下马,她走到那人跟前,皱眉看他:“这位兄台,我方才喊那么大声让您让让,您置若罔闻。山路如此狭小,若非我的马停得及时,您恐怕此时就不能好端端站在这了。”
男子微微向后退了两步,陆迢迢还是发现他身子在轻轻颤抖。以为他这是怕了,却不要命站在路中央找死。她最是瞧不起不惜命的人,命若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本想着奚落他两句,山间一阵风吹来,将她火气去了不少。眼前男子比她高了不少,倒是没细细瞧他。
似剑的眉,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细。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本是十分俊美的一张脸,面色不知为何却十分苍白。五官生得极好,一双细长的凤眸瞧上去竟毫无生机,有如一望便能到头的死水。
陆迢迢一怔。如此一看,这位兄台似乎盲了。那便也不能怪他了,毕竟眼睛看不见,在山路上很容易一个不小心摔下去。思及此,陆迢迢冲对方抱歉地笑笑,意识到他看不到,便歉意开口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方才没意识到你看不见,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陆迢迢凑上前去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若不是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她都以为他是行尸走肉了,类似于中咒的傀儡人。
而这气息细探下去,虽弱,但十分紊乱,倒像是中毒了。
陆迢迢深深看了那人一眼:“兄台,眼睛看不见了事小,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你这般不负责任往路中一站,看着像一心求死,有想过你父母、兄弟姐妹和关心照顾你的了么?你若是死了,他们该如何?”
男子闻言,细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他们,大抵会十分高兴吧。”
陆迢迢眼皮一跳。合着这是家人害他的啊!她脑海里霎时上演了一幕豪门恩怨的戏码。
轻咳一声,陆迢迢想,如此一说,他有如此表现且一心求死也说得过去了,世上最伤人的背叛便是至亲之人的杀害。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本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但好歹也是行走江湖数年的一代名医,所谓医者仁心,何况此人瞧着……挺可怜的。
陆迢迢摘下带了许久的面纱,在手中把玩一番,迟疑道:“你这眼盲似是中毒,可否让我一试?”
话一开口就后悔了。男子周身散发着低迷死亡的气息,明显自己不想活了,她再如何医术高超也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
不过既然开口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男子瞧着正年轻,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死气沉沉,任谁都不忍心。
陆迢迢忽略了男子对她置若罔闻的态度,语重心长道:“你若活着,眼睛便有恢复的可能。恢复了,可以看日出、赏日落,可以瞧瞧这五光十色的世界。假设治不好,也能去湖上泛舟,去山顶吹风,等雨停、晒暖阳、尝美食,重新品一品人间酸甜。但你一心求死,你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最多我去买瓶酒送你上路,你一抔黄土,几年十几年后,指不定就没人记得你了,或者在我印象里你就是一胆小懦弱逃避事实的不珍惜生命的一个路人。人生匆匆十几载,还有许多风景没看,许多事没做,你舍得死吗?”
陆迢迢瞧见男子面容有些缓和,再接再厉道:“听你方才的意思,害你的人是你的家人。可你又不指着他们活,若离开了他们,你便不能活了么?你要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人爱着你的,你总归不是孤单一人。就算你之前都没遇到什么好人,那你这不是遇到我了嘛,我与你素不相识萍水相逢,还要赶着有急事,半路为你耽搁下来,还准备着帮你解毒。其实你不必如此低迷,人总要向前看,指不定前面就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呢。”
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陆迢迢有些口干舌燥,转身回马上拿水,男子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颤着音:“别走。”
陆迢迢回头看他,他眼睛已然闭上,还有一行清泪顺着苍白但俊朗的面颊流下来。
瞧着他的样子,像是说动了呀。陆迢迢心下欢喜,拍了拍他抓上来的手:“别紧张,我只是渴了,去拿水。”
男子闻言一顿,缓缓伸回手。
陆迢迢喝了一口水,笑:“这么快就想明白啦?”
男子没回答,拉着她的手走向山林深处。
陆迢迢见他不想说话,也不多问,只连忙牵着马跟着他走。
看着他一路走,陆迢迢心下一惊,山林小路有许多弯道曲折,纵是她眼睛能看到,也不一定能走得如此顺畅。她诧异地盯着他的背影:“你是如何认得路的?”
“熟悉了。”他淡淡回答。
“你……”陆迢迢瞥见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你是靠听觉走的?”
见被她猜了出来,他也没隐瞒,轻轻“嗯”了一声:“山路曲折,但还是有路可走。踩在路上与在树林间的声音不同,路上稍为平坦,林间总有杂草或树枝。”
陆迢迢在心中暗叹,仅凭听觉就可识路,此人武艺定然不差。看着挺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被害了呢?正常家族不都该是盼着他光宗耀祖么?
正想着,男子停了脚步,陆迢迢抬眼一看,竟是一间小木屋。
她走上前去推开门,屋内空空荡荡,一只木椅、一张木桌和一张木床,地上铺了一层灰尘。
陆迢迢回头看男子,眸光微亮:“你平日住这里?”
男子轻轻点了头。
“木椅木桌木床都是你雕刻的?木屋是你建的?”
男子握拳轻咳一声:“屋子是一个上山打猎的猎户给我暂住的,木椅木桌和木床是我做的。”
陆迢迢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男子:“看不出来呀,你竟如此厉害,看不见了还能做东西。”
男子即便看不见周遭,也能感到陆迢迢殷切的目光,他缓缓别过头去。
陆迢迢打量着屋子,又瞧见他面上虽白,却还是有些脏。她问:“有水吗?”
男子以为她要喝水:“隔间里有水壶,出了木屋向西几十步有一泓小泉。”
陆迢迢点头,去隔间里拿了水壶和水盆,拽着男子道:“一起去吧?”
男子以为她不识路,便带着她走过去。确实是一泓清泉,汩汩流淌。
陆迢迢掬起一捧泉水,洗净面容,拉过男子:“你过来,我给你洗脸。”
男子大概没想到她是要来洗脸,微微错愕,正想拒绝,迎面来的却是一股清清凉凉的泉水。
男子微怔,陆迢迢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可惜了,没有毛巾,只好用手洗了。”
他感觉有一只柔软纤细手在他脸上轻柔地擦过,死气沉沉的心一下子猛跳。鼻尖有少女特有的清香。山间有清凉的风吹来,被小手擦过的面颊竟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春暖花开。
陆迢迢托着下巴看男子的面容,洗过的面容俊朗清明了许多,棱角也很分明,苍白的面色褪去不少。除却一双涣散的眸子,这是顶俊俏的一个人。
她拍拍裙子站起来:“就凭这张俊俏的脸,我定要将你眼睛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