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行陌上，犹是当年路；玉砌雕栏，依却旧时处。昔日陈物时应在，却故国不堪回首。依梦当还意，零客伤为居。独此望垂垂望，双泪呈意；历目深情情深，忍不将留。奈行别地，此路不堪行；恍就仓皇，辞庙北去途。仍犹记耳闻，临作别殇一曲。
此叹后主亡国之悲，今书徽宗亡国之感，亦做此句，如旧无用，君如故略。此便接上回，金人南下，宗弼军至明州而返，途于黄天荡与韩世忠战，侥幸为脱。又时完颜昌率兵进攻山阳，秦桧随军同行。十月，秦桧携家眷离金营，取道涟水军水砦，返回行都临安。返朝入对，提南北分治方略，并呈草拟和议书。故台谏为之弹劾，高宗降诏，罢去秦桧相位，任为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并张榜朝廷，以示不再复用。又虚中与范宗尹议，定为计策。故虚中奉命北使，自一路所闻所见，亦有所感。途过江淮地时，便特意绕镇江，拜会韩世忠。二人一番谈说，乃知子师瑗迁宝谟阁待制、知庐州。又子师瑜加昭武校尉，正侍至右武郎。虚中闻听，自远观师瑜模样，即辞乃向北去。
而当此时，便闻金人自黄天荡战后，自感疲尽。又宗望病死，余有宗翰上书呈策，道：“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虽定有此议，又恐所立之人如张邦昌一般，自告不成，仅三十三日便归政于宋。故此遍寻其人，终遣派大同尹高庆裔、知制诰韩窻册封原宋济南知府刘豫为帝，国号大齐，建都北京大名府。刘豫即位，大赦境内，遵金正朔，年号同于金人，时以天会八年。又以张孝纯为丞相，李孝扬为左丞，张柬为右丞，李俦为监察御史，郑亿年为工部侍郎，王琼为汴京留守，其子刘麟为太中大夫、提领诸路兵马兼知济南府。
虚中自晓刘豫其人，此闻其称帝，亦为吃惊。王伦见之道：“刘豫，本永静军阜城人氏，元符年间进士及第。后任河北西路提刑官，金兵南下时，弃职逃走。建炎二年，又拜济南知府，而后金兵围城，其人设计杀死大刀勇将关胜，而后开城投降。”虚中闻道：“此人我知，当年上皇迁刘豫为殿中侍御史，诏令初下，其便为谏官所弹劾，言其少曾偷同窗白金盂、纱衣，此等人如何为御史。上皇闻来言事以陈年，不以追究。却不想此事罢，其竟多次上书讲礼制，弹劾于上皇诸事不合礼法。上皇闻而大怒，便言其本河北种田人，怎懂礼制？遂贬其人为两浙察访。”二人便想历历往事，不免觉其人可笑，便同相商顺途至北京大名府拜会其人。
二人自行过南京应天府，便至齐境，便霎时觉民生凋敝，甚有府衙草木丛生，是为荒废。或一州郡鲜有百姓，见官吏为避之，不敢直视。至行汴京，便闻刘豫已迁都于此。二人遂乃入城，沿途所观，光景大不如前，街市稀疏，坊间缺户，观来不免伤感。接闻刘豫将宋太庙更变为自家家庙，又令以东平为东京，汴州为汴京，降宋南京为归德府，降淮宁府、永昌府、顺昌府、兴仁府俱为州，封其母翟氏为皇太后，妾钱氏为皇后，又改元为阜昌。二人便行宣德门，置书于内，报明来意。却久不见回应，王伦为怒，虚中为道：“初靖康年时，渊圣皇帝面临宣德门下，却百姓吵嚷，言惩治六贼，后竟有乱民冲宣德门内，渊圣不知所措。恰此正道兄不过一介布衣，挺身而出，言与渊圣自能弹压之，渊圣甚喜，乃解身配宝剑，与赠与你，又立授后部侍郎。正道兄接剑谢恩，遂提剑下楼斩杀几为首乱民，一下形式安定。此方作为，当魏之典韦、晋之嵇康故事，君可留名于史。”
王伦听来，自谦词一番，后乃叹道：“时不过初生牛犊，年少轻狂罢，若使事于今日，当不如此行之。”虚中闻之，自乃问今日如何毛遂自荐，行此无归之路。王伦为色变，接道：“叔通、此言藐矣，我辈生为宋人，又祖为文正公，历辅佐两代帝王。今我世受国恩，得渊圣皇帝赏识，披此朱紫之服。你却问我此般为何，难道国家有难，我辈当视之不理。今之入心为变，事态竟怎如此模样，为国办力所能及之事，还被问之为何，难道只眼中有利己之事，才可行之，不利而不行。此为悲矣，若我宋人尽皆如此思量度事，我宋土焉能复之，我二圣何如得归。”
此言道来，虚中不免羞愧，自乃行礼言道：“正道此言为是，今我之过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思之惭然，还望勿怨勿怪。”王伦见之，亦与回礼道：“叔通，此礼我焉可受之。况且世间焉有无利无欲之人，我自亦是功利心肠。人生本自私，犹于襁褓之亦是将手伸在己口中。那堪是人性本善，不过说辞罢，若人性本善，那日后何必读圣贤之书。我之见便乃荀夫子所言人性本恶，那方日后读书，方与正心、修身之为，以伦理正道压心中所存恶念。故此世间亦便没有善恶人之分，所为恶人不过正道压之恶念寡少，譬于刘豫之辈；所谓善人亦不过正道压之恶念居多，譬之夫子圣贤。此方是显读书之要，学习之用。叔通，且觉如何。”
虚中闻之，忙赞高论。王伦听之笑道：“此先之言论不过面上之言，只说来于他人听而已。于我不过亦想得些功名，留之于子孙富贵。不过生而为人皆好置己于高境界罢，言此些话感而他人，自觉来亦是可笑。”虚中道：“《孟子·告子上》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今以公之言，乃觉合理，思古来取义者也。自非为舍生，生焉者不乐，不过无奈之下所择罢。”
王伦闻之，接道：“是此不假，其篇犹云‘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是也真谛，那为读书识字者，便就常以之书中所见，所读之语，用以正道，压之于恶念，与之深者，便为世间大儒。且不知我辈于心，正道压恶念几何。”王伦欲答，乃见一内侍至，言刘豫于殿内接见，二人遂随内侍引导，自长庆门行承天门，行至太极殿阁外。此又一官来言刘豫于延福宫中，二人又随他自西华门出，绕行拱辰门处。
二人至丽泽门处，便为候之。一时方有内侍引二人入内，宫内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文禽奇兽等青铜雕塑，千姿百态；嘉葩名木及怪石幽岩，穷奇极胜。虚中途过此宫一殿一阁、一亭一谢，形态模样皆似若当年，只相较下，要比当年更为精巧别致。其聚集云雾，濛郁如深山幽谷。又小亭楚楚，山石峥嵘，堪真巧夺天工、宛若仙境。二人于此，自无暇顾及景致，只随了他行，绕过凝合殿，便为杏岗，旁列茅亭、修竹，别有野趣。其右为宴春阁，而此阁之上，正是歌舞升平，丝竹悠扬，二人只于外候之。
一时歌舞方罢，二人乃入阁内，行见互拜之礼，旁便有人言行叩拜礼。王伦闻乃狠瞧一眼，后便叱道：“刘豫，你本宋臣子，为国于乱世中，不思报国，却助于金人，为虎作伥，杀我族人，坏我社稷。今日竟还于此行僭越之举，妄称帝号。你且扪心自问，大宋官家何负于你。”刘豫闻听自就笑道：“自古得长安、洛阳者为正统，今我据有河南、河北、陕西之地，长安、洛阳二都尽归我有。却反观赵构偏居一隅，自守长江，焉不是他日南朝，十国之事。两相为比，我大齐当如汉唐，之为正统。”王伦闻乃历声喝道：“尔窃国之大盗，妄有人皮，得以言语，然当以禽兽视之。我官家乃道君皇帝九子，自幼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此之文武双全者，自可当中兴，复我宋之疆域，归我宋之故人。待我朝王师至此，当除尔等乱臣贼子。”
刘豫自言笑道：“中兴之主，你可见自古于今，又那个中兴之主如康王一般，闻金人至，一路自应天府逃扬州，从扬州逃杭州，再至明州，后竟漂洋出海。还与金人献《乞降表》言臣赵构，其既然为臣，便何来皇帝之名。”王伦便厉声喝道：“我官家虽与金人言词乞之，然不得已为之。不像尔之辈，竟是摇头摆尾，岂好金人，与他日晋之石敬瑭何异之。是行此冒名僭越之事，是为目无君父，还是恬不知耻，以子礼视金，可是阁下等人缺爹耳？若缺之，看我可行否，以我自降身份，全尔三姓家奴之愿。”
此言一出，虚中亦为惊讶，两旁之人竟无人敢言，刘豫自怒火中烧，拂袖要去。王伦见之又吆喝于道：“公若不效当年张邦昌之举，然就非我王师所平，也必至他日，于公之身，当如重施靖康故事。”刘豫闻此，又言道：“张邦昌，张邦昌不敢重立国号，不敢自道孤寡，将大位拱手让人，却最后如何，不也是身首异处，下场何之惨。朕便不是张邦昌，今日登此殿内，居此宫中，做此皇帝，日后之人，定亦言齐为正朔，朕当魏武之风。康王小儿偏居一隅，不过孙权之吴，刘备之汉，小邦之族罢。”
虚中闻之，乃驳道：“汉昭烈帝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而于公，竟自比之魏武帝，当真恬不知耻。昔魏武赫以霆震，奉义辞以伐叛，彼虽众其焉用，故制胜于庙算。而观于公，乘时徼利，窃国为贼，实无魏武份量之一毫。”刘豫道：“朕无份量，康王焉有，其斩杀太学生陈东、欧阳澈之人，朕心不忍，于归德为其立庙，此安份量之于康王。”虚中驳道：“我官家一时之失，以杀二人。却公杀之人何止二千、二万。”刘豫闻之，乃将二人轰出阁外。
二人为出，却见飞禽百鸟集阁，见刘麟乃道：“父皇即位，为天意民心所归，百鸟亦为朝见，二位安不拜，可是要逆天行。”虚中笑道：“此事易为，尔不过常于此院中，投放荤素之食，故引些飞鸟至，而后以口哨投食，练以飞鸟，时间一长，口哨声响，便成群飞禽，争相而来。此岂不易，容我一月，百鸟可朝拜于我，公安信否。”刘麟不言，转首叮嘱近侍，便一时又园内云雾缭绕，恍如仙境。刘麟言道：“父皇为继，天降祥云，与我祈福。”虚中闻乃笑道：“公只会此雕虫小技哉，此更易之，不过以油绢囊悬挂于山间悬崖，使其取集山间雾气，并于水将油绢囊打湿，保其低温，收集之云雾遂不化水。待须用时，将油绢囊启开，便成此状，我言真否。”李麟闻乃不语，二人遂出，王伦奇乃问故，虚中笑言此为天机，王伦再问，虚中方道：“此不过宣和旧事，道宗皇帝旧玩之物。刘豫、刘麟庄农入京，不见好奇罢。”
二人行汴京各处，所见莫不感之凄凉。除御道及内城，尚人丁熙攘，却行外城街巷，便大多人迹难寻，房舍多空，坊村无人。途过重官府邸，今多半为荒芜，只几乌鸦居之。又断壁颓垣之内，霎时几兽突出，二人所见，毛骨悚然，便忙归内城。乃经大相国寺，二人入内，见寺院倾檐缺吻，无复旧观，虽有开市交易者，却多杂货，皆胡俗所需，羊裘狼帽之类。再无南朝气息。而于旧京，自刘豫迁都此，独崇饰宫阙，比旧加壮丽。而民间荒残自若，外城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内城内粗布肆，皆苟活而已。四望时见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
二人便自游马行街，其勾栏瓦舍多残存迹，犹有玩乐，再无当日情景。二人不免感怀，自就于转过街，便见酒楼，其上匾额依“归殊楼”三字。虚中便邀王伦入内，但见里陈设布置，已大不同前，甚连小厮皆已更人。虚中见乃叹道：“想此归殊归属之意，却如今楼如旧楼，人竟变他，还何谈归属。”王伦听闻自叹几句，便各就寻座，呼小厮至，点些酒菜。二人浅尝，自无当日之味。满桌佳肴美酒，竟然哽咽难食。时王伦乃起身呼于小厮，使其人拿笔墨纸砚。待小厮拿笔墨至，王伦便提笔于壁提诗一首，虚中起身为瞧看，其诗道：“汴梁灯火如中天，清明上河水难长。遥看绸络远重洋，怎堪胡尘涌京墙。羊鼓起身禁衣散，铁马长嘶锦绣殇。人世乾坤俱已非，商风花石恨端王。”
王伦写罢，乃将笔交虚中手，虚中自接笔来，略为所思，自便于壁上提诗一首，是道：“汉家四史鉴古今，读至深处催人伤。浮华州桥为夜市，聚景勾栏争彩棚。马行街口坐酒楼，大相国寺卜今生。花阴柳护却萧索，亡国最恨是端王。”虚中写罢，自便瞧去，又暗心读，遂自沾墨，于旁复题写一首，王伦观之，诗道：“端王轻佻能诗画，温柔锦绣花鸟间。玉笔轻提千两价，秀指一挥倾城换。饮客魂游绿野堂，回首身阙帝王殿。江山易变人事非，北风那敌汴京栏。”王伦见之乃叹道：“是此世间之事，偏就多无奈模样，时人不有诗叹云：‘隋炀不幸为天子，安石可怜作相公。若使二人穷到老，一为名士一文雄。’此诗当如道君皇帝，如当日不为天子，自当名士文雄。”
虚中言是，自又道：“世人只知隋炀喜功，却不知其可赋诗。却道宗皇帝反之，世人知可书画，不知其可治国。此观隋炀亡国，于其好赋诗不及喜功；道君皇帝亡国，乃其好治国不及书画。如若二人自取于中，隋炀多赋诗词，道君皇帝多好喜功，当致隋亡与今日变故。”王伦闻乃赞道：“叔通此言，是当可明事理。”二人再自品饮一时，便与寻正店，自就歇去。次日虚中乃探听知刘豫竟须每年与金国缴年贡，仅黄金便一万五千斤，白银五万斤，另还有数以十万计之布匹、粮食、牲畜乃其他之物。王伦闻乃惊之，便道：“此般数目比之宋给契丹、党项之岁贡，还要翻几倍，又今不敌当年，竟一两县之收入。”虚中言是，乃接道：“今不比太平之时，金人环绕，各地盗寇云集，占山为王。百姓自然民不聊生，又加天灾连绵，地难下种，秋不得收，土地连年歉收，自无温饱不解，安可负担此般重之年贡。”
王伦闻乃笑道：“刘豫自不傻，安不知自农人之手不可得，便亦有生财之道。”虚中问故，王伦道：“我今行街上，乃见一衙门，名为淘沙官，自乃奇之，寻人问故，便知刘豫之人自觉于活人之身刮钱，已不现实，便伸手于地下，分别于各地设河南淘沙官、汴京淘沙官，两京冢墓发掘殆尽。”虚中所闻，自觉心中滋味难尝，乃唾弃道：“当年董卓、曹操、温韬之行此事，犹知为耻，暗而行之，今刘豫之人竟设衙门，官论品级，当真不晓廉耻，必招天谴。”王伦言是，乃道：“皇家、贵胄、富贾、百姓之陵墓，无一所幸，俱遭之手。自山野城郭，所掘之地，棺椁为弃，尸骨爆于白日。后世子孙见乃莫不切肤之痛，言语怒骂其人。”虚中闻乃道：“就此为君，行此丧天良事，其政焉能长久。”王伦言道：“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不得其民，自不长久。”
虚中接言道：“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隋炀虽好喜功，成运河、驰道、长城、东都诸事，致其利后世百年，或亦千载，却不得其民，不长久矣。而唐太宗虽无隋炀之诸功为巨，然其仅爱民一策，为留史册，与况周发、周成之世袭，我有遗妍；较汉文、汉武之恢弘，彼多惭德。迹其听断不惑，从善如流，千载可称，一人而已！”王伦接道：“自古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此方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刘豫为倒行逆施，必为天下不容，其奢侈如此，不顾民生，焉能不亡。”虚中道：“此道君皇帝不过自今人寻钱，刘豫自古人寻钱，故今人为所忍，古人不可忍之。”
王伦之为道：“盗掘之为暴利。昔曹操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后兵粮困乏，乃引兵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足兵士用三年矣。今刘豫置此官，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是焚如之刑，岂不重痛哉！祸由乎厚葬封树。”虚中闻道：“此祖宗之法，似汉家堆土为封，黄肠题凑、金缕玉衣，富贵之可不及。唐人之因山为陵，虽无玉衣，却金银绸帛自不可少，历为盗掘者睹。却我太祖太宗皇帝念于民力，不忍似汉唐而兴修，故崩而始修，八十一日完工，是为节俭。不想今亦遭于难，可怜太祖太祖及先帝而于地下不得安。”闻者为悲，自言无颜见先祖。
接二人留此地，所见为感，所闻为触，所知为伤，逢人为悲。行范宅，见易主，乃忆前人；行自家居处，为尽墟，枯柳衰杨；行望斜街，于乌衣巷口，自为空，只堪鸟禽野兔集，更无半点风貌，唯余夕阳为下，日近黄昏，影暗断壁残垣，更显凄凉。二人不忍感伤，乃即驱马离去。行过北京大名府，再渡黄河，至金人之地，便觉风俗为异，衣冠为胡。再行燕山，至幽州，二人沿街行，人皆瞩目，或言宋家官人，二人闻乃亲，便自留居一夜。寻与正店，品味尝肴，却时见一人，衣衫褴褛，依为乞讨，旁桌女真人弃乃一钱，呼之玩乐，其人不从，为遭鞭笞。虚中、王伦见之，为不忍，便言与女真人论，后引其人入坐，又呼小厮盛以饭菜，以其食之。
二人见其乃狼吞虎咽，便自抚慰，其自不顾，盘碟一时为见底，虚中再置买酒菜，以供为吃。罢其人乃叩拜言谢，二人乃扶之起同坐。王伦是乃相问姓名，其人言自姓杜无名，因自多余，家里乡亲为称杜余。二人再请为食饮，谈及其家本居京东东路密州莒县，后金人为下，家十口尽死，独余其一人。二人问者为感怀，乃自解囊与之银钱，其人遂行叩拜礼乃辞。目送离后，二人自再论前事，虚中为言及吴激、高士谈，王伦乃奇而问当真可识。虚中言自可识，又话当日之事，罢乃问王伦识之，王伦言自然认得，接话自金人攻破汴京后，便强留二人不遣，又一路带至北地。虚中闻乃激奋异常，忙问二人近况如何。王伦道：“自然无恙，又高官得坐，吴彦高于金为翰林待制，高季默官为翰林直学士。”虚中闻乃道：“二人自当为苦，定不忍祸及家人，方以为金人使唤。”王伦道：“亦幸有此二人，不然陕西富平败后，吴宣抚怎取之和尚原之大捷，退以金人。”
虚中道：“吴宣抚可是德顺军陇干吴晋卿。”王伦言是，虚中便道：“我闻官家以张德远为陕宣抚处置使，却富平之战，王师败绩，后就责罪于康州防御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威武大将军曲端，诬告其谋反。而之罪证竟只为曲经略于家中庭柱所题一诗，言其暗喻官家之事，便是投入恭州狱内，用之酷刑至死。而其诗‘不向关中兴帝业，却来江上泛渔舟’之句，是为吴宣抚所寻。若此为实，便此人岂不为宵小之辈，行以鸡鸣狗盗之事。”王伦道：“此事是难定论，初吴宣抚于曲经略帐下，经略使之于彭原店拒敌，自则驻军邠州待瑗，金人为集，宣抚一时尚可为战，却后不敌，请之以瑗，奈经略公不助，至军败退。曲经略后退屯泾原，乃弹劾吴宣抚不听指挥，便使之降为武显大夫，免去总管之职，又知怀德军。”
虚中闻乃道：“此焉一事尔，治一人为死。”王伦道：“此难之一语论之。其行之此事，却难登大雅，但自张宣抚调离后，其于和尚原积粟缮兵，列栅筑垒，与金人连战捷之，阻以金人入川蜀之地，谓是奇功。”虚中言此事为不知，乃细问故，王伦道：“初吴宣抚因进兵收复永兴军，受任权永兴军经略使。同年，富平之战败后，其与弟吴璘收拾仅千余散兵，扼守和尚原。后金将没立、乌鲁、拆合来攻，皆以败去。又完颜宗弼集重兵，再度来攻，吴玠率部选用床子弩，轮流发射，箭密如雨，号为驻队矢，因而大破金兵，以功拜镇西军节度使。又后一年金将完颜杲绕道攻取饶风关，入兴元府，却金兵攻势猛烈，饶风关失守，却后以金兵退回时杀出，金人折一阵。现而退守仙人关，阻金军入蜀之路。此人当居功至伟，却若无彦高、季默二人冒死为信，恐难成功。”
虚中闻此，便大知缘由，故不问他，再乃置茶。乃问金国内政如何，王伦道：“此金人之朝亦不太平，金帝完颜吴乞买，为之太祖完颜阿骨打四弟。于此便假以太祖之长子宗干已故，欲立己子宗磐。却屡受于宗室、群臣反对，而手握兵将之宗翰、宗弼当面言之太祖长子虽故去，然亦有太祖长孙梁王完颜亶在。故吴乞买只好恨恨作罢，于太祖长孙完颜亶任谙班勃极烈，是为储嗣，领都元帅职。虽如此，明争暗斗自然难免。”虚中听来道：“此梁王之于太宗子宗磐，即结两派，且那派是谓更胜一筹。”王伦不加以思索，便道：“定是梁王完颜亶，其是有宗翰、宗弼为助，又是太祖长孙，颇有人望。不过此人也好，倾心于我中原文化、典章与制度。其人继承于大位，自不轻易与我起刀兵，当是与我有利，更二派为争，实为金灭己之力，与我岂不有益。”
虚中闻此人之言，是合范宗尹韬光之策，故乃问之，王伦便言强己弱敌之策。虚中闻之乃笑，范宗尹与二人相约之地，言语之间，丝毫为不差。王伦见之笑乃问故，虚中便将自所历与他说罢，二人遂相视而笑。王伦笑而语道：“本以为自己聪明一番，掌握此之一切，却不想自己不过是乃一枰棋局之中，一枚棋子罢。”罢虚中觉王伦不免失落之感，便做安慰道：“罢了，此世间本就为一盘棋，谁又不是此局中棋子。只要范觉民下得好棋，此当棋子，也自由他罢。”王伦言是，二人便自出，欲行上京会宁府处。却一路杜余为随，二人为奇问故，但见其人跪地叩拜道：“父母生我易，君之救我难，无以为报，愿随二位行，日为牵马劳作。”虚中言自要行于北，恐一去不回，杜余仍要随，二人相议乃行。
三人同行，王伦一路呼之名为多余，后乃与虚中言此名不妥，请虚中另起。虚中闻乃道：“其家居京东东路密州莒县，我闻于之北有大佛，为南朝时，高僧图澄大师率弟子游方讲学布道，途乃发现莒南天佛，便天佛山下结庐为寺，祈奉天佛，寺名曰卧佛寺。后唐开元年间，高僧一行大师为修大衍历，重新奠基卧佛寺，栽一国槐，与天佛为景。据言此佛头枕西南青山，脚抵东北明湖；天庭饱满，地颌方圆，狮鼻微翘，笑口常开，慈眉善目，五官清晰，四肢分明，神态安详，蕴涵玄妙，大有呼之欲出之感。”王伦闻之乃呼杜余相问，杜余言俱为实，又道：“其中有观佛台，乃观佛拜佛之圣坛。其高台巍峨，松竹相拥，碧水环抱，古朴典雅，气势恢宏。三层四角，思寓佛三学四谛；其基层乃台阶二十八级，示佛祖菩提树下开悟之数；其上台阶四十五级，乃合佛祖住世弘法岁月。”
王伦为奇，相问何以知，杜余为笑道：“自小居侧，闲时便行上观之，后逢一和尚乃叫我数台阶之数，又告我其意，故乃记下。”二人言是，王伦又言自呼杜余之名为不顺口，可否另取一名。杜余自为喜，乃拜二人，王伦乃请指虚中。虚中思一时，方道：“莒南天佛，世间奇观，杜余生此居此，自当与佛有缘，乃之天佛。其《道德经》言：‘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又西方有神，名曰佛，故天佛自为长生之神，今便就取天佛二字为名。”杜天佛闻乃拜谢，罢王伦言道：“佛即西方之神，何以为东方之名。”虚中道：“西方之佛乃佛陀，意为觉。而觉有三义:自觉、觉他、觉行，三觉圆满，便乃佛家修行最高果位。据言凡夫缺此三项，声闻、缘觉缺后二项，菩萨缺最后一项，只有佛才三项俱全。由此观，佛与人言善行，我国之儒、道亦为之，何必有此国内外之分。”
之后二人便相论佛事，至行旬月，便至金上京会宁府，言报姓名，又话来意，金人是将二人带过乾元殿，至明德宫中，定眼此处当为宴舞之地所在。完颜吴乞买于之上，二人便按礼法行于邦交之礼，却一边之金人喝来须行跪行揖礼，二人是拒不为跪，吴乞买挥手作罢，让二人坐一旁，又是嘘寒问暖一番。后乃招来几位女子服侍倒酒，二人见之，便忙起身行礼，接连痛哭失声。原此些人乃徽宗贵妃王氏、贵妃乔氏、贵妃崔氏、德妃王氏，又余几人便亦昔日宫妃。见此状，吴乞买笑言安与不拜，金人所闻哄堂为笑，接又言左右将二人扶起，又命几人服侍斟酒。二人自当不敢行僭越之举，忙起身拒之，却终无奈，遂起身告退离去。接即听得宫内笑声不绝，犹感刺耳。
二人离宫后，乃行韩州五国城拜会徽钦二圣，一路之上，虚中自感为耻，王伦便言道：“当年汴京城破，金帝吴乞买下诏废上皇、渊圣二帝，贬为庶人，又使人强脱二帝龙袍，随行吏部侍郎李若水于抱于钦宗身体，斥金人为狗辈。宗翰感为忠义，欲招降其人，却其人骂不绝口，金人无计可施，乃割其嘴中之舌，使之不能出声。却其人怒目相视，用手指骂，宗翰所见，便令之挖眼断手，终其人凌迟处死。”虚中听闻此处，自为所动，连言其忠义。王伦掩泪再言：“初金人携二圣北行，历一年半载方至此会宁府，金人行献俘仪式，令于二圣及后妃、宗室等至太祖庙行牵羊礼，又下令皇太后、皇后入金宫赐浴。渊圣皇后不堪污辱，乃投水自尽。”接是又言当日事，言者自语带凄凉，闻者亦是感而伤心。终王伦言道：“今李若水以忠而留名，却我辈为思，焉可为留名，而行于列。”
虚中闻乃不语，一路至于韩州，稍于停留，便又经信州至伊通河，于此改乘船，入宋瓦江西北行，过嫩江口入混同江，方行向五国城。王伦言道：“当日道君皇帝于金上京祭罢金太祖庙后，留住近两个月，后方二圣、诸王、驸马、内侍、宫眷等迁至韩州。时不久又迁五国城，却令减随行官吏，诸色人等，不许尽行将带。至于五国城，金人给田四十五顷，房有十多余间，令二圣及其从者种莳自给。”虚中闻乃道：“自于南边之时，便闻金人将二圣制于井中，谓坐井观天。”王伦自摇头不语。
二人一路行过几日，又转乘车行半日，方至五国城中。见房屋居处皆为半地穴式，屋前便万顷田亩。恰此行来一人相问，二人俱言明，又问二圣何在，其人遂手指去。但见地垄田头，几人荷锄劳作，二人见乃忙奔向去，又地埂上路不平，虚中便摔倒在田，王伦见忙乃扶。劳作之人闻声，便举目来望，又几人不忍笑来。二人好费一番功夫，方至钦宗处，忙跪地行礼，钦宗见乃问可是金人送我归，二人言金人不谴，又明来意，钦宗遂泪而不言。又一边瞧徽宗正于另边地内挖土，乃问缘由，方知地块干硬，便须挖破地皮方才可耕种。虚中听闻，忙夺徽宗手中锄头，自挖过一番。徽宗见之，乃言须是一点点挖之，方才可将地皮挖破。虚中自持锄不行，徽宗笑道：“夫子为捧圣贤之书，安可使锄朝黄土。”
虚中陪笑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徽宗闻因笑道：“今日朕便成夫子，不过却耕种此异国之地。”虚中闻声，乃言上皇不易。徽宗为泪笑道：“想初行来此地途中，金人不供饮食，一次朕见路边桑树，其上有桑椹，忙摘来充饥，却吃太急为噎住。朕记得当时，七子济王赵栩过来帮朕拍打一番。当时朕叹于他，初做端王时，于王府见乳娘吃此物，朕就亦吃，刚吃几颗，便被乳娘劈手抢去，其言此物非王爷所食。其事过之多年，朕早忘当初之味道，但那日吃时却是竟鲜美。”徽宗所言，乃潸然泪下，众人亦为落泪。徽宗哭声又道：“当时之事，朕历历于眼前，一路之上饿殍满地，连朕子济王赵栩竟都被活活饿死。可恨金人竟只寻一马槽乃葬。朕都可见其脚犹露在外，是为可怜。不过今日思之，吾儿好歹死于故国地，而朕却要葬身于此异国他乡。”徽宗哽咽不能言，闻者亦为泪。
二人于此城居几日，粗茶淡饭，自不胜下口。这日便辞徽钦二圣，徽宗乃握二人手道：“若归去见康王，必要言明北国之苦，朕望一日归于故国，不忍葬身此处。”罢又拿纸笔，即题诗于上，二人观乃道：“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罢便交于二人手，又道：“定要交康王手，朕生之于南，长之于南，朕死后亦定要葬在南边。卿可懂得，朕思念故国之切。”二人闻为泪流，连连叩首方是辞去。途中又闻钦宗呼之，二人归来拜见，钦宗挽其裾而蹛道：“望二卿归去，必言于康王，第与吾南归，但得为太一宫主足矣，他无望于九哥也。”二人所闻乃言是，后登车，为望钦宗于星点不见。
二人一路乘车，一路乘舟，后又驱车至会宁府，再于拜会金主吴乞买。此方是入乾元殿，吴乞买威严坐于上，一班文武官员列之于殿左右，虽无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但也有一番朝会气氛。这二人应招入殿，行步中便见了吴激、高士谈皆于其列，又见完颜宗翰于之前，其一旁想来便是宗弼、宗磐几人。二人至殿中，行以邦交之礼，请谴二圣归南。宗弼喝道：“赵构方以臣礼事于我大金，尔不过赵构之臣子，于我大金应为臣下之臣，安可不跪。”虚中闻此言，遂转身于其揖礼道：“曾有幸见于都元帅一面，今日再见可没当日威风。”宗弼不解，自问缘故，虚中答道：“那日都元帅好自威风，十万大军与我韩宣抚八千兵战于金山，却被困之黄天荡，达四十八日。而都元帅竟下马来，求我韩宣抚放己一条生路，还愿以沿途所夺金银财宝相赠，可有其事。”
宗弼听来，自气愤不已，虚中自不顾他，又与他道：“近闻都元帅又结与重兵，包围我吴宣抚于和尚原，又我仅千人之力破都元帅之万人。又闻都元帅自金山归后，每忆黄天荡事，亦痛哭流涕。那此番和尚原，都元帅是否泣涕零零，还跪地求饶，以之金银珠宝相送。”听此处，宗翰先自笑来，接满殿大臣为私语，互为窃笑。宗弼愤怒之极，脸面更青白一片，闻来四周窃语之言，便怒目环顾左右，遂就无人敢语，又欲撕扯虚中衣领，便为宗翰拦住，又吴乞买言一番，其人方恨作罢，乃离殿去。虚中一时为惧，自不由动手理衣裳，摆正官帽。吴乞买见之言道：“二圣不可归，此当无论，且你二人，只一人归国。”
二人商易一番，互为谦让，便没有主意，吴乞买见之乃便将二人押解牢中，二人自安坐其中。却此北国，虽非冬日，牢中也愈发冷些，二人相依取暖。虚中便道：“是己误正道兄，方受此磨难。”王伦自笑道：“金人一贯就是如此，我第一次来时，自也受此般待遇。”虚中听问道：“既金人困你，如何后又放你出去归国？”王伦答道：“想是金人觉我无他用处，只会吃食，自就放我归去。”
虚中正欲言，但见吴激、高士谈二人至，此二人瞧见，便起身来叙旧一番。却吴激当头斥道：“你二人道是自在一番，还此互相争执，任我二人如何使之眼色，你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现皆于此处，有何意义。”高士谈接道：“金人现于西边用兵，又刘豫欲也南下。今你二人都困此处，谁传消息于朝廷。”二人听此，自懊恼不已，后四人商易一番，觉王伦已行过一番，自然稳妥，便就议定。王伦听来应之，一旁问虚中如何。高士谈道：“公走后，我二人去寻梁王与韩尚书，其二人重文教，倾心中原制度典章，而叔通兄又此般大儒，自得赏识。”
虚中听罢，便问道这韩尚书为谁，吴激道：“此人名昉，字公美，乃是燕京人氏，其先祖仕辽，累世通显。是辽天祚帝天庆二年壬辰科状元，补右拾遗，转史馆修撰，累迁少府少卿、乾文阁待制。辽亡后，便是降金，被授昭文馆直学士，后改礼部尚书。时高丽虽与金早就通好，也自称藩臣属国，但迟迟不进誓表，金国多次遣使要约，均无功而返。这韩尚书便就出使高丽，晓之以情，陈之以利害，终使高丽进献誓表。归后迁翰林学士，兼太常卿，修国史。而梁王自幼年便随其习汉文经史，又时常至稽古殿，听韩尚书讲解研读中原典籍，故梁王汉化愈深，又常执射赋诗，六艺皆通。”
王伦听之，便言可行，又问金人动兵之由，吴激道：“此前富平之战败后，只留吴宣抚二人收拾仅千余散兵，扼守和尚原。金将没立、乌鲁、拆合来攻，皆是败去。后宗弼集结重兵，再度来攻，吴宣抚率部选用床子弩，轮流发射，箭密如雨，大破金兵。后金将完颜杲绕道攻饶风关，入兴元府。因金兵攻势太猛，饶风关失守，但金兵亦就损兵折将，便是后撤，吴宣抚是乘势杀出，金人又折一阵。后其便是退守仙人关，阻金军入蜀之路。此次便谴宗弼增瑗完颜杲，要夺我仙人关。而至于刘豫，不过为之壮大声势罢。”一旁高士谈听此，乃道：“刘豫不可小觑，其为帝后，凑集军队，招纳江南群盗，又各宋军降部，组建军队，其号兵有四五十万众，当是重视。年前我襄阳镇抚使李横率军攻于他，夺占颍昌，控郑州以西、黄河以南之区域，直逼汴京。却那刘豫忙向金人告急，金人派兵增瑗，金齐联军合力反击，致使李横军一路败退，丢失襄汉六郡。幸岳宣抚帅部出师襄汉，复我襄阳六郡。否其便可入川蜀，直取吴越，此其不危。”
王伦闻之，乃便言是，一边又称赞道：“岳宣抚治军赏罚分明，纪律严整，又体恤部属，以身作则，所率领军队，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后又赞其为儒将，又有好文笔。几人问故，王伦乃答道：“上次归时，路过其营，便就拜访，言说些金国内政事务，又论时情形，其人当即感而填《满江红》一词，做以抒怀。”三人问故，王伦乃吟道：“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阙。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余几人闻之，连声称赞，赞罢便问其人可和之，王伦言时有一人，名祝允哲，便做《和岳元帅述怀》。
余人问故，王伦吟道：“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炳节。五国城中迎二帝，雁门关外捉金兀。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伤往事，心难歇；念异日，情应竭。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望将军、扫荡登金銮，朝天阙。”虚中听之，便称好词句，又叹那句吟道：“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余几人亦叹几句，此就作罢，乃要王伦言己之作。王伦自笑吟道：“白发衣冠，相送别，筑和而歌。风萧兮，易水为寒，潇潇雨歇。恨时遂终已不顾，与其誓就车而去。士瞋目，发尽上指冠，心为结。望城郭，凝愁色；偏此生，书生列。心自悔，宁一百夫长持。三箭为定天山将，白骨当还裹马革。就此行，约契报君王，不忘节。”闻者言好。
后几日王伦自就离去，独虚中一人留这牢中，至午可见外阳光刺眼，于内为潮湿，感更比之寒冬凛冽刺骨。此夜，便淅沥雨来，便更难熬，虚中睡卧不住，遂就起身。为御寒，不免暗于心思诗句，此为反复，便就吟道：“夏日抱长几，寒夜无被眠。耳迫听雨声，心焦虑途难。恨我无才身，怨己空负贤。报传是捷频，此眺望长安。”此方吟罢，便闻身后掌声鹊起，忙便转身打量，但见一男子，头裹皂罗巾，身穿盘领袍，腰系吐鹘带，脚着乌皮靴，外披貂毛皮衣，便知女真人无疑，却其眉宇间，举止行为，倒像汉人。再看其身后二人，乃吴激、高士谈，这心底明知此为梁王完颜亶，不过却也故作惊奇之态。梁王见之，忙称好诗，又自通于姓名。虚中忙言说谦词，一边行揖礼示意。梁王还礼，又呼官吏启开牢门。
虚中瞧之，便行前迎之，二人东西对坐，梁王见虚中身为哆嗦，面色为白，便自解貂毛皮衣与虚中披之，又呼狱吏盛以火盆。虚中为谢，梁王不顾，乃道：“我闻先生为大儒，熟知于古史典籍，又精于典章制度，此就冒昧前来，求教于先生。”虚中欲答，梁王却又道：“闻尔朝神宗皇帝时，王荆公废于祖宗之法，历就新法，发展生产，富国强兵，挽救政治危机，其变革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当是不亚史上商君变法，君觉如何。”虚中听之，遂答道：“王荆公以文章节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经济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为，庶几复见二帝三皇之盛。而安石汲汲以财利兵革为先务，引用奸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戾，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卒之**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宁、宣和之际，而祸乱极矣。”
梁王听罢，便接来道：“那依先生之言，我军于天会五年破汴京城，你之二帝被我携来于此，亦就是王荆公之过。”虚中听来道：“此可如此言之，自王荆公始，官与民争利，又各生派系而结党营私。又后司马温公尽废新法，倡议要恢复祖宗旧制，其人当政后废除王荆公所行之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市易法、保马法，免役法、青苗法，是谓诸法皆废。此方就败事，现观之其所行之法，尤以科举改革、免役法、保甲法、保马法可于行之。王荆公之败由，古语一言可蔽之，是云：‘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而后各新旧党遂是伐除异己，各争其利。我之言是谓靖康事由党争所致，而党争之祖是王荆公也。而国之事，党争事为最亡国事，党争为始，国内为乱，国乱而内虚，内虚而外国至，方靖康故事。”
梁王自为所思，接道：“司马温公我有耳闻，苏东坡先生评价其人云：‘忠信孝友，恭俭正直，出于天性。自少及老，语未尝妄，其好学如饥之嗜食，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诚心自然，天下信之。退居于洛，往来陕郊，陕洛间皆化其德，师其学，法其俭，有不善。博学无所不通，音乐、律历、天文、书数，皆极其妙。’而其所著之书，现正于稽古殿藏之，我略略读来，其共是二百九四卷，据说是其历时十九年完成，实在可钦佩。又其书自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写起，至止于周世宗显德六年征淮南停笔，涵盖十六朝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史。当与之太史公之《史记》可与较堪，世间之无有之大作呀。”
虚中闻之，自感其倾心于汉学，随之赞道：“司马温公之《通鉴》，亦天地一大文也。其结构之宏伟，其取材之丰赡，使后世有欲著通史者，势不能不据以为蓝本，而至今卒未有能愈之者焉。温公亦伟人哉！其书不特记治乱之迹而已，至于礼乐、历数、天文、地理、尤致其详。此番为之读者是如饮河之鼠，各充其量而已。”梁王听来自觉其言深解，便一番钦佩，又道：“我知时神宗皇帝十分重视此书，将书每编首尾皆盖皇帝睿思殿图章，又言以其书‘有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赐书名《资治通鉴》，并亲为写序，还降诏奖谕其人，道他博学多闻，贯穿今古，上自晚周，下迄五代，成一家之书，褒贬去取，有所据依。”
虚中闻乃道：“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梁王闻之，自叹殷鉴不远，又道：“若我朝如有这般大人儒士，其凡有所请，我必当应之。”后二人又谈女真旧制改革，当废除勃极烈制度，改行辽、宋的汉官制度，设三师、三省，制分六部。又言自习汉法，何必刘豫存之。谈之欲烈，后竟秉烛夜谈，话又及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算缗告缗之事。再话各地路、州、县之设立，及其行政长官之选拔。
二人愈谈愈烈，至夜半之时方且散去。虚中亦裹貂衣而睡。至再醒时，便觉已不在牢狱之内，此处金银为饰，瓷器陈列，画卷于壁。虚中为奇，自起身手脚活动一番，便见吴激前来，遂问故，吴激道：“昨夜梁王离后，就直奔宫城去，现金帝已降旨意，授你礼部郎中之职，令与礼部尚书、翰林学士韩昉具掌词命。”接吴激与拿诏书于看，虚中接过，乃问此为何处，吴激笑答：“此为梁王府，现梁王亲制宅院于你，乃一四进院落。于之北国，此方宅院倒是少有。”虚中闻之为惊，又见梁王至，乃行礼致谢。接后几日，梁王日请虚中为上座，以师礼为拜，询问革改诸事，虚中尽言计出，其人每闻遂恍然大悟，时遣使送礼。
旬月新宅乃成，自为豪华奢侈之及，此日虚中迁居其内，朱色大门尽挂红彩，匾书“郎中府邸”，入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水间池榭，别具风格，又小厮侍从百人。午后吴激、高士谈与些辽、宋降臣，皆来贺于乔迁之喜。不久梁王完颜亶与宗弼亲至，俱盛贺礼。虚中见乃宗弼，自前行礼致歉，其人笑携其人入内，为之豪饮。零客书此，乃叹梁王之礼贤，古今如此之君为不多，亦可为赞。却虚中于无奈，身于金营，心念归宋，当利益为不屈，心志之为坚，为更难哉。诗叹：
孟德自非不礼贤，单于亦可三顾茅。
只因汉贼不两立，王业岂能日偏安。
且于后事如何，君尔瞧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