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未至中秋,京城的天气却已有些凉了,傍晚的阳光斜射在京城东南面的一座青砖切成的府第上,府第的规制并不算大,门楣上悬挂着一道黑漆匾额,上面方方正正的写着“钱府”。三个月前钱贵奉旨来京受封,太皇太后一并赏赐了他这座宅院安家京城。
一位老仆在大门前焦急的看着前方,旁边的一位老妈子有些担忧的说道:“今日不到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老仆搓手顿足:“是啊,可按行程算,早就该到了的。”
老妈子垫着脚尖望向前方,下意识的用手拍了拍老仆:“你看前面,骑马的那两个......像不像大公子二公子?”
老仆瞪大眼睛看了片刻,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是了是了,到了!”
老仆忙走下台阶迎了过去,远远的喊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可算是到了!”
老妈子上前满脸堆笑的看着二人:“两月不见,公子哥们又英武了许多。”
“福叔,吴妈”说着钱钦钱钟翻身下马笑呵呵的迎了过去。
钱贵掀起车帘,钱锦鸾探出小脑袋:“福叔吴妈,可想死鸾儿了。”说着跳下了马车。
吴妈忙上前牵着钱锦鸾的小手:“我也想小姐了,这一路颠簸可是把我们家小姐累坏了吧?”
钱氏兄妹幼年丧母,父亲也一直未续弦,钱锦鸾从小便是由这位曾经跟随她母亲的侍从吴妈带大,所以格外的亲近。
钱锦鸾高兴的说道:“不累不累,鸾儿都长大了!”
老仆忙走到马车前向钱贵请安:“老爷,算着行程老爷两日前就该到的,可真是急死我们了。”
钱贵道:“路上有事耽搁了两日,府上都安排妥当了吧?”
老仆躬身道:“老爷离开的这两个月里府内宅院都已经打扫安排妥当了,老爷和公子小姐赶快进府歇息吧!”
“刘福。”说着,钱贵从马车上抱下路上救下的那个男童,可能是由于丧母的悲伤与惊吓,男童在车上两日一直高烧昏睡,钱锦鸾一路上细心的照顾着这比她还小的男孩,这才有些好转,只是偶尔在梦中哭喊几声。
老仆刘福接过孩子:“老爷,这孩子是......”
钱贵忧心忡忡的说道:“到府中再说吧!”
刘福吩咐守门的家丁将一行车马从府院侧门拉入,几人从大门进入府中。钱贵在前,刘福抱着孩子跟着向厅堂走去,吴妈领着钱锦鸾向跟在后面的钱钦钱钟说道:“公子哥和小姐都饿了吧,等用过餐,我带你们看各自的房间,早在半月前就给你们收拾好了!”三人露出欣喜连连点头。
还未及厅堂,刘福快步赶上:“近日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已多次派人来问老爷何时到京城,似有急事要找老爷。”
钱贵停住脚步刚要问刘福话,突然大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哎呦,钱大人这是刚到府上吧?”
钱贵回头望去,只见宦官王振身后随从几名太监与锦衣卫说话间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钱贵一怔,心里暗忖:“他怎么来了?”忙上前躬身行礼:“下官钱贵,见过公公。”
一行人也都随钱贵躬身行礼,王振走到跟前目光扫了一下众人,抬手微微还了半礼:“钱大人不必客气。”
钱贵欠身道:“不知公公造访,钱贵有失远迎,请公公厅堂上座。”
王振说道:“不必了,咱家只是碰巧路过到钱大人府上看看。”
“太皇太后对钱大人真是恩泽有佳呀!即升了官又赏赐这么大的一个府第。”说着他绕到钱贵身后,斜眼打量着身后站着的几人:“这是钱大人的两个公子和小姐吧?”
钱贵忙转身回道:“是,是两个犬子与小女。”
王振转向盯着老仆刘福怀抱中的男童神色一凛:“这怀里还有一个,这也是钱大人的孩子吗?”
钱贵顿觉不妙,冷汗已从额头渗出,显然前两日路上截杀那母子俩必是王振指使,此时他定是为了这孩子而来。钱贵也来不及多想,忙上前躬身答道:“公公,这是下官的义子,乃是下官一位已故友人的孩子。因年纪尚小加上途中颠簸一直染病昏睡。”
王振阴着脸回头瞥了一眼钱贵:“是吗?那钱大人可要把孩子照顾好喽!”
钱贵躬身行礼并未作声。王振见钱贵如此作答,一时间也无可奈何,便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转身便往大门外走去:“时候不早了,钱大人好生歇歇吧!”
钱贵躬身:“公公慢走。”
还未走出大门王振便往后瞥了一眼身后的随从,小声问道:“看清楚了吗?”
身后一个随从锦衣卫压低声音说道:“公公,看清楚了,就是他们,那孩子......”不等他说完,王振便轻蔑的说道:“哼......看清楚了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死他们。”
钱贵目送王振一行人,见王振一行人已经远去,钱贵长舒了一口气。于谦几次来寻他定有急事,想到这里他不愿再等到明日再去问于谦,钱贵转身吩咐刘福即刻请郎中来给那男童瞧瞧,并让吴妈带着三个孩子先去用饭,自己叫了家丁备了车轿急匆匆的向兵部侍郎于谦家中赶去。
天边还残留着一丝落日余晖,一阵秋风吹过,站在厅前的于谦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的裹紧披在身上的灰布棉衣,依然是眉头紧锁,脚下不停的挪换着脚步,显出从未有过的焦躁与不安。一个仆人匆匆赶来,不等那仆人行礼于谦忙问:“有消息了吗?”那仆人看着于谦摇了摇头。
“那......钱大人到府上了吗?”
“小人再去钱大人府上......”
话音未落,突然门口的小厮跑了进来:“大人,都指挥钱大人到访。”
于谦突然抖掉披在身上的棉衣,大步迈下正厅台阶:“快请!”
钱贵见于谦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忙上前拱手,于谦上前一把拉住钱贵的手臂:“钱兄可算是到了。”不等钱贵搭话,便已经扯着钱贵快步的走到正厅坐了。钱贵愕然的看着一脸焦虑的于谦。
于谦压低声音说道:“正有一件要事要和你说,李铎......李兄被阉贼王振陷害,在月前已经被......被杀害了。”
钱贵浑身一凛:“什么?李兄他......”
于谦面色哀愁的将李铎被抓,惨遭杀害细细的给钱贵说了。当于谦听闻李铎被王振抓进召狱,当晚就偷偷的去诏狱看了李铎,本想探明原因司机救他出来,可见他已经被折磨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自是难掩心中悲痛,问明缘由。原来李铎在巡抚大同期间发现了王振私通瓦次,倒卖军械谋私利,搜集到证据后,他便急忙带着证据回京,本想回京之后到太皇太后面前告他一状,可在进京的路上就被王振抓了起来。
“怎会走漏风声?”钱贵疑问道。
于谦道:“这些证据除了他与他身边的人知道,其他人应该都不知晓。他怀疑是自己身边的人向王振告了密。”于谦接着说道:“事已至此别的都不重要了,王振老贼一向做事做绝,李兄的妻儿还在青州老家,当晚他在狱中求我保全他妻儿的性命。”
于谦接着道:“我便连夜派人去青州接他的妻儿,为不引起注意便只派了一人一车前去。可已经有月余仍不见回来,家中小厮去沿途去寻却也未发现踪迹,我怕王振会派人在路上拦截......”
于谦押了一口气:“还请钱兄多派几个府中习武的家将前去寻找一番。”
原来于谦这几日不见接人回来,心中甚是着急,家中又无武将,所以就只好去找钱贵帮忙。
钱贵听罢倏地站了起来:“于兄派去的人可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穿灰色粗布衣,驾的可是一辆乌篷马车?”
于谦一愣,也随着站了起来:“钱兄看到过?”
钱贵拉了于谦坐了,将前两日在路上的遭遇与今日刚到府中王振的突然到来详述给于谦听了。
于谦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是上天庇佑让钱兄恰好经过保住了李兄的一条血脉。这么说来,王振必然已经怀疑那孩子的身份了?”
钱贵点了点头,二人已经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这孩子的性命,他们知道王振如果认定了必会千方百计的除掉那孩子。于谦低头来回的挪动着脚步良久,突然他停下脚步看向钱贵,钱贵也一直望他拿个主意,四目相对,于谦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
钱贵有些着急了:“于兄有何话快说,只要能保住李兄的这个血脉我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谦又停下看着钱贵:“钱兄即已给王振说这孩子是的义子,那就真的收为义子可好?”
钱贵道:“这是当然,你我二人与钱兄情同手足,如今他遭此大难,他的孩子我必视如己出。”
于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念叨:“这已故友人之子......
于谦沉思片刻接着道:“我的授业恩师刘聪老先生年迈,数月前我便以教犬子读书为由将老先生从钱塘接到府中颐养天年,因恩师名满江南,邠国公、成国公也将他们的孩儿每日送来听老先生授课。”
于谦目光在转向钱贵:“刘老先生在府上的消息竟传到了太皇太后那里,昨日朝毕,公公便传话过来,三日后太皇太后要带皇上来听老先生授课,届时王振必然也会随同前来,到时钱兄也把你的孩子们也都带来。”
钱贵不解的问道:“这......”
说着,于谦便凑到钱贵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如此这般便可保住这孩子。”钱贵听完怔怔的站了一会,回眸道:“只要能保住这孩子,这欺君之罪我钱贵便是担了!”
于谦一脸郑重的对着钱贵躬身拜了下去,钱贵也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