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京城,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太阳便已升了起来,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斜照在钱贵的脸上,这时老仆刘福从侧院子快步跑来禀告,那孩子醒了。钱贵立刻将虚望着前方的目光收回,应了一声便快步向侧院走去。钱钦兄妹三人心里挂念着他们救下的这个男童,早早的就过来了,钱锦鸾正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的喂着,那孩子坐在床上边吃边用眼睛看着钱锦鸾,时不时的偷偷瞄一眼站在一旁的钱钦钱钟。钱贵大步走了进来,三人见父亲来了都向父亲施了一个礼,那孩子也突的从床上翻身下来跪倒在地拜了下去,钱贵及身边的三个孩子都吃一惊,钱贵忙蹲下将孩子扶起来,看着他那稚气未脱的脸柔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那孩子倒也不掩饰,名叫李良,老家在青州,今年八岁,爹爹叫李铎在京城做官....,他似乎知道钱贵要问这些话,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以不等钱贵多问便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份一一说了。
那孩子说完,眼里已经泛出了泪花再次跪了下去,谢钱贵一家救命之恩。
那孩子道:“您可认得我爹爹?我想回家。”
钱贵严重泛出泪花,忙上前扶起:“好孩子。你爹他......”
那孩子见钱贵迟疑,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我爹......我爹他是不是也死了?”
原来他昏睡这两日,于谦也来看望过他,恍惚之间他听到有人提到爹爹的名字,还有’遗孤’这样的词,加上这家人这两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知道救他的这一家人定是好人或是爹爹的好友,既已到了京城,他们却没带自己去见爹爹,那爹爹多半和娘一样遇害了。钱贵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智。
钱贵抚摸着那孩子的头:“好孩子,真像你爹!”
孩子突然哭了:“那......那我爹爹真的不在了,我没有爹也没有娘了.......呜呜......”
钱贵与身旁的三个孩子也都跟着掉了眼泪。
钱贵用衣袖拭去孩子眼角的泪:“我与你爹是故交好友,如今你爹娘都已经不在了,你可愿意叫我一声’义父’?”
那男童虽年纪尚小,但也知自己父母已经都死去了,便是再无依赖,眼前的这位刚刚救了自己,又是爹爹的好友,如今要收他为义子,他便再有了依靠。那男童哽咽着跪了下去深深的叫了一声义父。
钱贵扶起孩子一把搂入怀中柔声道:“好孩子,接下来义父给你说的这些话,你一定要记住。”
钱贵接着说道:“义父给你取一个新名字,就叫李贤,如果以后有任何人问你老家是何处?你就说老家邓州,爹爹叫李升,至于为什么?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义父再告诉你,切记,切记!”
那孩子点点头,他年纪虽小,却是异常的懂事。钱贵叫了三个孩子到身边,看着李贤说:“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我们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
钱贵让钱钦、钱钟、钱锦鸾过来,嘱咐道:“自今日起,李贤就是你们的三弟,你们三人要视他为亲兄弟一般。”
钱家这兄妹三人这两日已从父亲与于谦的谈话中听到这孩子父亲的悲惨遭遇,对这个他们亲自救回来的孩子更加的同情与怜爱。钱钦望着这个比他小近十岁的弟弟先叫了一声:“三弟!”钱钟钱锦鸾也跟着叫了一声:“三弟!”此刻李贤第一次感到有那么多亲人,眼泪忍不住的簌簌落下,跪在地上搂住一家人连声叫道:“义父大哥二哥姐姐......”
钱贵拉起四个孩子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午门城外北城大街,头戴金翅盔的大汉将军分列左右,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忝居仪仗领当先开道,骑马行在仪仗最前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伴在皇上龙辇旁,六部尚书扈从太皇太后的仪驾两旁正往于谦府中走去。自幼帝朱祁镇登基以来如此大的出行阵仗并不多见,太皇太后张氏乃是仁宗皇帝元配,宣宗皇帝之母,当今皇上的祖母,虽已年过六旬,但举手投足仍是威严十足,由于皇帝年幼,孙太后掌管后宫不问政事,朝中事务皆由太皇太后代政,本次乃是以皇上尊师求学为由的出行,一是向百官乃至百姓显示新皇的威严,二是向世人展示皇帝乃是尊师重道贤明之君。太皇太后此举也是用心良苦。
邠国公吴克忠、成国公朱勇早早的就带着各自前来就读的孩子到于谦府中等待接驾,邠国公曾与先帝三征阿鲁台,战功卓著。成国公乃是四朝老将,曾南征横扫安南,永乐年间朱勇更是同成祖皇帝北征漠北,战功赫赫。
皇上与太皇太后一到,于谦、吴克忠、朱勇在前,钱贵与老夫子刘聪在后,一群人等皆在于府门前跪拜山呼万岁,随行官员除王振与六部尚书进入于府,其余皆在门外站守。
皇上与太皇太后在院中正厅前坐了,太皇太后乃是先问候了老夫子刘聪,刘聪上前叩谢皇上与太皇太后,既是皇上来随刘聪读书,太皇太后便也让皇上以待师之礼拜了刘聪。
礼罢,太皇太后看着一侧站着的一群孩子说道:“这都是谁家的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带过来让哀家瞧瞧,也让皇上认识认识,以后你们也都算是皇上的同窗伴读了!”
吴克忠带子吴瑾先拜,成国公带子朱骥见过,于谦带儿子于冕女儿于欣见过。钱贵带着他的四个孩子上前拜见,太皇太后看他一个人带了四个孩子就乐了,用锦帕捂着嘴笑道:“钱贵呀!你这四个孩子呢?听说你一直未续弦,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可着实不易哦!你刚入京中不久吧,都安顿好了吗?”
钱贵的脸微红忙叩首道:“臣叩谢皇上与太皇太后的恩泽,臣一家都已安顿好了。”
太皇太后接着道:“你这四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都站起来,让哀家看看!”
钱贵起身:“这是臣的长子钱钦,次子钱钟,小女钱锦鸾,这是......臣的义子李贤。”
王振早就注意到他身边的李贤,待他话音刚落,王振便朝着太皇太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看着钱贵道:“皇上的伴读可都是像两位国公公子这般才有资格,皇上与太皇太后虽对你恩泽有佳,钱大人带着自家的孩子来也就算了,可还带着不知何处认下的义子就有些恃宠而骄了吧?”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王振,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又将目光投向钱贵,皇帝伴读非同一般,是以她也想听听钱贵如何说。
钱贵忙俯首道:“皇上、太皇太后,臣万不敢恃宠而骄,此子乃是当年副千户李升之子。宣德三年,臣等随先帝北征,我为千户李升为副千户,在漠北激战时李升不幸阵亡,留下一对母子,几年前这孩子的母亲病逝,臣不忍孩子孤苦便收在膝下。”
太皇太后听罢,眼里立刻泛出一丝泪花,自仁宗、宣宗两位皇帝相继病逝之后,她更加怀念过去的时光,对当年随两位皇帝北征的老将,无论官职大小都恩泽有佳,算是对思念已逝的丈夫与儿子的一点寄托。钱贵当然也是受恩泽的其中之一,而眼前这个孩子既是忠臣老将之子,且又失去了父母亲,不由的让她心生怜悯。
太皇太后用锦帕拭了拭眼角的泪:“原来也是忠臣老将之子,钱爱卿快快起来。”
她站起身子走向李贤,伸出手抚摸着李贤的小脸:“既然这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哀家赏你什么呢......”
她下意识的摸到腰间挂的一个金印,将金印托在手中看了看,解下金印拿在手中对李贤说道:“孩子,你年纪尚小,这个赏赐哀家先给你记着,哀家赏你这个金印,等你长大成人再拿着它找哀家或者皇上讨赏。”
王振见太皇太后将这么贵重的金印赏赐给李贤,顿时心生嫉妒的道:“太皇太后这是对你莫大的恩典呐!你可知这是什么?”
李贤摇了摇头,王振阴阳怪气的接着道:“这可是皇家的金印,持此金印便可在京城,乃至皇宫大内来去自由,就算是亲王都未必有一块。这可是太皇天后天大的恩呢!”
李贤惶恐的接过金印,只见金印双面鎏金,一面雕刻双龙与间,另一面则是刻了两个字“圣旨”。太皇太后看着一旁的钱贵,嘱咐钱贵一定好好待李贤,钱贵一家齐跪谢皇恩。王振被气的脸色发黑,由于害怕太皇太后的威严,倒也无计可施。
原来那天于谦想到,宣德三年,宣宗皇帝北征时有一位副千户李升阵亡,战后军属抚恤正是于谦着手的,户部名单上李升为邓州人,家中有一妻叶氏与一幼子李贤,但派去抚恤的人始终未找到这母子二人,后查无果便也不了了之了。是以李代桃僵,便有了如今的李贤,就算王振去查也查不到这母子二人的任何消息。且太皇太后对当年追随先皇帝的老臣恩泽绵绵,更何况斯人已逝,于谦料到太皇太后一定会恩赏李贤,有了太皇太后当着众人赏赐李贤,王振今后定不敢对这孩子有任何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