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如注。
江城以东大小街道全都被洪水淹没,被冲塌的建筑颓然倾倒在浑浊的水中,湍湍的水面上飘着碎裂的石块和数不清的垃圾。
宽阔的街区看不见半个人影,周围是一片死寂,能听见的只有哗哗流水和雨点击打在玻璃上劈啪作响。
“明明半个月前,这里还生机盎然的。现在却像沉睡了几个世纪的遗迹废墟,这场雨真是太可怕了。”沙常飞趴在车窗观察外面的景象,外面的世界灰蒙蒙的,整座东城区都沉溺在雨幕里。
斯库巴被迫打开排水气囊使车身漂浮在水面,雨水顺着气囊边缘挤压出去,封闭的车舱无比潮湿。
车身配置的双螺旋桨与喷气式推进器卸去了水流带来的阻力,它在湍急的水中涉水潜航,宛如一条游弋的白龙。
陆桦蓉咳嗽一声,裹紧单薄的外衣。刘橙橙默默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陆桦蓉身上:“这里虽然洪涝十分严重,但还不是大雨的中心。我们的目的地——商羊镇,那里才是最早降下暴雨的地方。”
沙常飞嘴里嘟哝,“虽然我平时懒得出门,但我也算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我怎么没听说过附近有个叫‘商羊镇’的地方?”
“根据当地县志文献记载,商羊镇的先祖早在先秦时期就避世隐居,地理位置奇特,不易被发现,这点类似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如果不是这场大雨,象限的天文观测台也不会察觉到江城附近有这么一个地方。”
“既然那里是暴雨的中心,岂不是早就变成汪洋大海了?我们去那能做什么?抗洪救灾么?还是潜水?我可不会游泳。”沙常飞说。
“同问。”那个自称佣兵的俄罗斯男孩列昂尼德突然发话,这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的坐在后排角落里,阴沉得像尊石像,这是他目前说得为数不多的话。
刘橙橙沉默了。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直到陆桦蓉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种氛围:“象限并没有给我们指示,只是告诉我和橙橙集合第九象限的成员,然后到达指定地点,具体任务会有人跟我们接头。”
“这么大雨,他是打算穿着潜水服来跟我们接头吗......”沙常飞忍不住吐槽,他话说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之前那个聒噪的英国人似乎从上车之后就安静下来,其余几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一起把目光投到正捧着手机和手表,聚精会神研究的哈尼身上。
好像被这种眼神刺到,哈尼抖了一下,抬头与四个人对视:“你们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很反常诶,从上车之后就一句话不说。你在捣鼓什么飞机?”
“我猜你在尝试破解手机的程序,对吧?”刘橙橙一眼看透了哈尼,“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应该知道象限的终端技术是现在任何一种骇客手段都破解不了的。”
哈尼吐舌头:“我只是很好奇,这种能够轻而易举掌握人体数据的程序是怎样的运作原理。”
“说起来,这些配发给我们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还有之前输入手机软件中的铭牌上面的数据是什么意思?”沙常飞问。
“这些东西的用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刘橙橙说,“至于那些数据则是参考TRPG的参数设计的,这也是为了方便对你们的行动进行取数。”
“那是什么?”列昂尼德露出疑惑的表情。
“一种俗称跑团的桌游,每个人在划定的故事里扮演自己设定的角色,所有人都要按照自己角色的设定和故事的逻辑行动。”刘橙橙简明扼要的解释。
“我们的行动,你们也可以看做是一场真人的跑团,这样或许你们可以放松一些。不过,你们也不要太过松懈,毕竟游戏失败只是撕卡,而行动失败,失去的不仅是你们自己的生命还有全人类的希望。”
“一点都没放松好么,更吓人了啊!”沙常飞和哈尼异口同声。
“你们快看!”
车里沉闷的氛围刚刚缓和,陆桦蓉忽然指着挡风玻璃呼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也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惊讶。
斯库巴处于自动驾驶状态,车载控制电脑的屏幕上投影的地图显示他们已经离开江城一段距离,屏幕右上角的信号强度降到了0格,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处于瘫痪状态,车载电台里没有充满律动的歌声,只有沙哑刺耳的电波。
在雨刷器擦去玻璃最后一层水珠后,雨势竟然减弱了。
大家顺着陆桦蓉指尖的方向望去。
在他们正前方的苍穹之上,暗沉的乌云在低空翻涌着,时有电流如银蛇般穿梭在乌青的浪涛间。
雨水狂暴地冲刷着周围的大地,灰黑色的云雾与雨花一起溅腾起来,笼罩在森林与村镇之间。
云气裹缠着雨幕倾泻而下,形成一道连通天空与大地的雷云柱,电光在雨幕与翻动的云涛间忽隐忽现,雷鸣随之乍响,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
“上帝啊!”目睹了这只有在“末日题材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天眼”奇观,哈尼由衷惊叹。
沙常飞扭头:“你还信上帝?”
“不。我就是由衷地惊叹一下。这是我们欧洲人的口头禅,对某件事感到过于惊讶时的表达,就像你们常说的我勒个去。”
“......”
“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柱雷雨附近,象限的观测站。”刘橙橙切近卫星地图。
滚滚翻腾的云海之下,一座巨大而宏伟的建筑就位于雷云柱的西侧,距离十分相近。
“不会吧!我们要靠近那片乌云?”沙常飞畏缩起来,“我可以就待在这么?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拯救世界什么的太难了,我就在这里声援你们好不好?给你们喊666,拉拉队也很重要!”
“可以。依照那柱雷雨的雨势,这里很快也会被淹没。”刘橙橙表示无关痛痒,“我们没有时间回来救人。”
“可那里跟雷雨柱离得更近啊!会更早被淹没吧!”沙常飞反驳刘橙橙。
当他吐出第二句话的时候,立刻展露出错愕,“你之前说这里是暴雨的中心,可这里几乎没被洪灾影响!而且雨也变小了?”
“没错。还有你们看,就在观测站的背面有一处规模不大的小镇。
这就是商羊镇,它距离雷云柱更近,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但它就像一处分水岭,洪水在镇子周围分开向东流去。”
刘橙橙忽然手握方向盘,切回手动解释模式,一脚油门踩到底。
斯库巴的引擎发出轰鸣,惯性力把所有人压在座位上,车子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暴雨路段。
雨越来越小。
挡在他们面前的雨幕犹如结界,当斯库巴穿越过连绵的雨帘,来到目的地观测站,天空居然放晴。
斯库巴在空地上停下,气垫将积存的雨水排出后,车门弹开。五个人走出车舱,沐浴着久违的阳光,沙常飞伸伸懒腰。
可当他仰望天空时,所看到的仍只有天上翻腾着、令人胆颤的乌云:“诶?没有太阳,那阳光是怎么来的?”
“这是我们新开发的人工造光技术,利用仪器采集囤积紫外线,然后人工模拟阳光,我们把它命名为“植日系统”。”身后代为回答问题的声音十分柔和,听来就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一袭白衣擦肩而过,******、身着白褂的男人在第九集合的五个人面前站定。
这个人眼角略有下垂,一张与他的身高和气质都违和的娃娃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是个十分好相处的草系男人。
他恭敬地鞠躬,:“第九集合的各位,欢迎到来,我是你们的接头人、象限的测数人,苏非。”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卖纸尿裤的......”沙常飞不合时宜的吐槽引来白眼。
苏非对沙常飞微笑:“确实,我上学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调侃我。各位一路赶来很辛苦,虽然我很想尽地主之谊款待你们,但时间紧迫,所以请五位先跟我来了解一下此次的任务情况,”
苏非带领第九集合的五人,走进他们之前所看到的气势恢宏的观测站内部。
从外观看这里并非如摩天大楼那样高耸入云,规模也称不上大,但建筑的设计构造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
待他们真正踏进观测站才发现,其中真的别有洞天。
他们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地板,透过地板能看到下方用特殊材料还原了世界七大洲四大洋每一寸土地的地貌,这种感觉就好比是走在外天空的玻璃栈道上。
在他们的上方则是半圆的穹顶,穹顶上刻画出迄今为止人类所能观测到的所有星辰,不仅如此,这些行星全都是“活的”,并非像星图那样一成不变,而是模拟了天体的运行轨迹。
“负责建造这所观测站的是建筑师艾里尔.沙里宁先生,他不仅还原了世界地貌与宇宙的群星,而且还在象限的天文学者们的帮助下建造了观测机器‘甘德’。”
苏非带领他们通过升降梯来到观测站的顶层,这里位于星辰的庐顶上方,是一处单独的观测室。
顶部是完全透明的全景窗,仪器设备与电脑就靠在全景观测窗的边缘,负责观测天象的技术人员随时观察并记录天空与地面的变化,但此时此刻他们能观测到的只有雷电和乌云。
“我猜你们最大的疑问应该是,这里明明距离暴雨中心最近,为什么却风平浪静。”
苏非一摊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很蹊跷,但却不是坏事。拜此所赐,我们才能使用‘植日系统’让植物光合作用、催生蔬菜生长。
若非以此来进行食物供给,被困江城的灾民可能早就饿死了。只可惜,这终究是杯水车薪。
根据观测站的预估,大概在五天之后,储存的光能就会耗尽。
不光如此,你们看到那片乌云海了吧?
虽然现在以商羊镇为中心的十公里区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未曾受到洪涝灾害,但也是在五天之后,那片云层中的云滴会达到临界值。
届时无论什么原因,大雨都会像爆掉的水球中涌出的水,吞没包括商羊镇在内的华中地区。”
“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苏非以诚恳的目光注视着五人。
“我们该怎么做?”刘橙橙回应他。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因何形成,但能肯定的是绝非单纯的天灾。”苏非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打开收录的音频波动,而后一种类似于蓝鲸鲸歌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观测室间。
那是一种无比孤独、空灵、寂寞的长鸣,就好像沉溺在汪洋大海中,在一片虚无和孤寂下,回荡着鲸鱼的歌声。
在听到这段音频后,沙常飞浑身汗毛直立,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得了深海恐惧症。
“这是一段频率近乎鲸鱼的音波,就算是我们,在听到这样的声音之后也觉得毛骨悚然。”苏非指着乌云,“然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段音频不是在海洋中录取的,而是在那片乌云里。
早在半个月之前,商羊镇的镇民就反映他们曾听见云端之上有一种十分孤独的声音,有人说那是鲸歌。
后来我们派人实地调查并未发现异样,唯一一次,在这场暴雨降下的那一天,观测站的声呐采集装置录下了这段音频。”
“乌云里面有鲸鱼?你宫崎骏的动画看多了吧?”沙常飞直摇头。
“那可不一定哟,你们中国不是有个叫庄周的人写了篇文章叫《逍遥游》吗?那里面写的,有种怪兽叫......”
“鲲鹏。”
“啊对对对!鲲鹏!”哈尼装出一副福尔摩斯破案的架势分析,“世界上有那么多未解之谜,说不定真的就存在一种能飞的鲸鱼?”
“鲸鱼体型巨大,如果真的存在鲲鹏,观测系统不会录不到。”苏非否掉了哈尼的猜测。
“那可以不一定,你们的观测系统是红外传感,总有出乎你们意料之外的生物存在吧!”哈尼反驳,“别那么惊讶,这种东西我好多年前就玩过啦!我可是世界级的黑客!”
“我们凭空猜测没有用,既然是商羊镇的镇民最先发现云层中有鲸鱼的声音。那我们就去商羊镇实际调查一下看看。”刘橙橙问苏非,“之前有多少人反应过听见鲸歌的事情?有没有他们的具体信息和住址?”
“有三个人。我倒是都认识,毕竟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平时我们都有打交道。分别是花店的老板王兰、超市的职员吴豆豆还有镇民熊志强。”
“那我们分头行动,”刘橙橙扫视同伴们,“我和陆姐一起去超市,沙常飞和列昂尼德一组去找那个镇民,哈尼就单独行动。”
“不。”列昂尼德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我自己。”
“可以,但不能使用暴力。”刘橙橙与列昂尼德约法三章,“那沙常飞和哈尼一起,列昂尼德去花店。”
“啊?我们俩?”沙常飞瞥了眼列昂尼德,“万一那个镇民打人怎么办?黑客又不是黑带......”
“嘿!不要小看黑客,我平时也锻炼的!像你这样的,我可以打十个!”
“那各位请在天黑之后回来,我会为大家安排晚餐和住处。”苏非送第九集合的五人离开观测站。
明明天空乌云滚滚,观测站和商羊镇却阳光明媚。
走过观测站门前的小路,就是商羊镇的大门。
第九集合的人在镇口分开,沙常飞和哈尼走进小镇,天空中雷鸣乍响。
沙常飞眼前的视线忽然暗下来,一切都变成相机胶片的黑色,只有地上,地上是耀眼的白色,一条巨大的鲸鱼图案在土地上显现。
与此同时,云端之上传来悠远、空灵的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