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波百重,阴山~千里雪!”
午后起了一阵凉风,一通哐哐哐的锣鼓声后,几个兵卒打扮的戏子在台上绕了一圈,中间的将领字正腔圆地唱着,一手举偃月刀、一手捋长须,轻重有力几步跨到台前。
“迥戍危烽火,
层峦引高节。
悠悠卷旆旌,
饮马出长城……”
一路村傍着途径的大路绵延出一里,戏台露天搭在路边,也是小村子的特色。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
吁!……马包过有一把年纪了,沿路驾马而来,在这戏台边捉急一勒缰绳,马蹄扬起将他摔了下来。
“好!好!……”
看戏的青壮老少立即就转过身来,冲着马包过那蹩脚骑术拍手叫好。
“诶、蠢马!”马包过面子挂不住,抓稳缰绳冲马蹄甩了一鞭子。
吁!……马匹嘶鸣,看起来对这主人怨气很大,却也拗不过鞭打,马包过把缰绳舒服在路边的树杈上。
“胡尘清玉塞……”
台上戏子铿锵有力的唱着,抡起偃月刀作势要打,转而绕了几步又唱了起来,
“羌笛~韵金钲,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
“大伙看戏哈,”马包过从马厩出来,找了张空闲的茶桌凑了去,他也不见外,就喝了三四杯水。
“您打哪来的哟,这般渴噻。”同桌人倒了倒茶壶,不见有半滴水出来,就冲眼前这外乡人叨了一句。
“可不是北面儿滴玉祁镇么?”马包过吃起了花生,这一把一把地吃着,也是难为他一口老牙了。
“做过生意,吃个饭可烧钱咯。”一壮硕的小伙子挠挠头,他这样田地里的一把好手,早已娶了媳妇,是家里的顶梁柱。
“那可是个好地方嘞!”旁边壮年汉子整了口茶水,似是羡慕的呦呵着。
“好地方。”马包过继续吃着花生,贼溜贼溜的两眼转了几下,端着茶碗换了一桌找水喝去了。
“替父从军嘛,名曲儿,咱在镇上也没少听嘞。”
“就莫充胖子咯。”
周围几桌的人转看向那老家伙,哈哈地笑了起来,
“可是俺村里秀才,把诗词改成的曲儿。”
咕噜咕噜~自来熟的马包过又喝干净了一壶茶,一抹嘴巴,“咱咋说怎么唱得这么好,把乡里生活都给唱进去了。”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你这外乡人,可一个老实话没得,这可是唱打仗地方的曲儿……”
村里人听了有十来遍了,曲里唱的是什么还是清楚的。
“好好吃您的水,莫再让笑话咯……”
哈哈哈哈!……
呵,又是一个老油条……戏台旁一个小酒肆,米迹也是刚来不久,他看着猴精似的马包过笑了笑。
“咱马包过就好好尝尝乡亲的茶水。”
马包过又喝了两杯水,不知道是有多渴,发现茶壶没水了才放下了茶碗,似是也喝够了,坐下来吃起了花生。
“哪来你怎个老家伙哟!”
“怕莫是十天半月莫得水吃咧。”
“咋咧,莫不是摊上啥子大事了?”
旁边地乡民瞅着新鲜,也不看戏了,都转过来看着马包过。
“笑话!咱马包过能有啥子难事?咱这一身功夫方圆十里都难寻对手。”
“你这外乡人还真不实诚,”一旁的老人也听得乐了,指着马包过笑了起来,
“和俺们一样的皮肤,一样缺牙烂牙,难不成仙人还会是你这样子哩?”
“咱怎么了?”马包过抓了一把花生就往嘴里塞,“五十多了还骑得了大马,能跑十几里路,可不硬朗着嘞。”
哈哈哈哈!……
“你这小老头哟。”……
“酒家,这台上唱的什么曲儿?”
这小酒肆也没个伙计,就是掌柜的老夫老妻俩打理,眼下没什么客人,老板娘也去凑热闹了,掌柜坐在一酒桌上,翻着账本抽起了旱烟。
“你说那啊?”掌柜的转而看了看米迹,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戏台子,“饮马长城窟行嘞。”
“是村里老秀才写的,六十多了,腰都直不起来的老秀才哦……”
掌柜的咬着烟斗,叹息着呼出一口烟来,低头继续翻弄手里的账本,
“老秀才这辈子都莫捞到个举人,懂点墨水就给村里写字作曲咯。”
“那秀才还挺可怜的,”米迹一碗酒入喉,提起酒坛子又往碗里倒酒。
“可怜……”掌柜的合上账本,扑扑地扇了扇,而后摇摇头走向柜台,
“世上俗人莫不一样!……命里莫得那分资质,可不活该让你们这群修行者压着。”
“我、不过也是个俗人。”米迹轻笑,稍稍抿了口酒。
“你可不像个俗人,”掌柜转而又定睛看了米迹一眼,而后弯腰将账本放进了柜台的抽屉里,“否则,眉宇中怎会有如此的锐气。”
“掌柜的还会相面了?”
米迹端在嘴边的就要顿了顿,好奇地看着掌柜,不过后者气息确也只是个常人。
“咱这一路村虽小,好歹还在大路边上,”
掌柜缓缓走向米迹,拿起邻桌的空茶碗坐在米迹旁边,而后提起米迹那坛酒给自己倒了碗,“也见过不少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可得少收我两个铜板。”米迹轻笑,一脸我可没请你喝的样子。
“行,算你一起三十二文钱,结账收你三十文钱。”掌柜盯着米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真是腹黑哩……”米迹七天前从川城离开时,就用一两白银换了一吊钱,他笑着把怀里剩下的铜板都掏了出来。
“十八文?”掌柜的眉梢一皱,旋即还是把桌上的铜板都揽进了手里,“欠下十二文,叫什么名字?给你记个账。”
“记账?”米迹一笑,提起酒坛子就要往掌柜的酒碗里倒酒,“要不我给你多倒几碗酒吧。”
“这可算你请我的。”掌柜的把铜板揣进怀里,端起酒碗就喝了起来。
“这不行,”米迹嘴角抽了抽,当即把酒坛子提了回来,对着嘴灌了一口,长长吸了一口气,“至少得算一文钱。”
“算你欠酒家十一文钱,叫什么名字。”掌柜的似是认真的,斜眼挑着眉,一脸我是债主地盯着米迹。
“呵,我等会儿可就走得远远的了,您老上哪找我还钱去?”米迹也是好奇地和掌柜干瞪眼。
“那要是有一日再碰到,”掌柜起身走了两步,看向戏台的方向,“总能找到个人要钱岂不是好?”
“好!就记……川城路家,我叫路不尘。”
驾!!!
自北面玉祁镇的方向,一干黑衣骑士、一手驾马一手握长刀飞驰而来。
“好强的杀气,莫不是冲你这黑店来的哩?”
米迹抱着酒坛子靠在窗边,看着视野中的十人,转而一瞥掌柜的说道。
“都是本分的草民,哪会招惹什么仇家。”掌柜直勾勾地盯着马包过,无奈叹息了一声,摇摇头。
“要不你帮我把十一文钱划掉,我这个不像俗人的人,帮你请他们回去。”米迹坐上了窗口,似醉非醉地看着掌柜的。
“一人一文,给你划掉十文,还欠一文。”掌柜叹息着走向柜台,似乎是做了赔本生意,有些低落。
“那可得好好讨价还价了,”
这么亏本的事,米迹怎么可能做,他收膝一只脚搭上窗上,背倚在窗框上,
“要不我救下一个村民算一文钱,这老少不算马包过有二十七人,还我十六文呗。”
“咱只是个酒家,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掌柜拿出账本,拿上毛笔写着,川城路家路不尘欠钱一文,“不做亏本的买卖。”
“行!那怎么着也得赏我坛辛苦酒吧?”
米迹把坛底的酒水一饮而尽,他脸上多了片醉红,而后也不管掌柜同不同意,炼气从柜台边拘来一坛酒,翻身就从窗口出去了。
“哎哟哟!”
马包过远远瞥见骑马追来的十人,当即浑身一抽畜,嘴里的花生如白沫一样吐了出来,而后头一歪趴在了茶桌上,浑身一抽一抽的。
“诶你这外乡人咋滴哩?”旁边妇孺老少一惊,顿时一个个凑过去把马包过围得死死的。
哐!……后台的锣鼓声也是惊得停了下来,一干淡妆戏子也从台上跳下围了过去。
“咋滴了、咋滴了……”一干妇人右拳捉急地拍着左手。
“还有气儿,还有气儿……”
“赶紧扶去药老那儿去看看。”
“莫不是中毒了吧!”……
一个壮硕汉子背起马包过,不料后者身子出奇的软,差点没从背上塌下来,于是两个汉子抬脚托肩把马包过托了起来,一众妇孺殷殷关切着围着将马包过,渐渐就给从路边抬走了,只留下几个戏子和手脚不利落的老人清理戏台。
吁!……为首黑衣人举刀在戏台边停了下来,他不想管众人为何一哄而散,但马包过的黑马太显眼了,和他们的坐骑一样的鞍鞯辔头,一个品种、黑驽。
“玉祁镇朱氏!追拿罪奴候无衫,窝藏者、杀!”
看着凶神恶煞的十人,在场老人早就背心一凉,又被那气势汹汹的杀字一吓,当即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大人息怒,”将领模样的戏子跑了出来,他对着十个黑衣人深深鞠了一躬,
“咱这村小,大伙叫啥名都数得出来,实在没有您要捉的人啊。”
“有马在此,还要狡辩?”
为首黑衣人指向马包过的马匹,而后长刀缓缓划向戏子,那戏子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退开。
“这是马包过骑来的,可不是大人要抓的候无衫。”戏子也是吓昏了头,他强行振作解释道。
“带他出来。”
十个黑衣人长刀一横,顿时杀气腾腾,仿佛只要敢说半个不字、血就会从这里流遍一路村。
“这……”戏子头上一阵一阵的虚汗,脸上的妆容都开始化了,他嘴唇颤动着,
“马包过不省人事,眼下怕是不能来见你了……”
哼!为首黑衣人怒了,长刀一转,一道凌厉的刀芒直劈戏子,而那戏子再看到来人挥刀,直接就吓到在了地上,眼见一道气刃斩来,哪里还有躲闪的力气,瞳孔一缩,两眼吓得闭上了。
砰!……
“找我马包过何事?”
米迹醉提酒坛,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却是一坛砸碎了气刃,他原地趔趄着步子,挡在了戏子身前。
“候无衫在哪?”为首黑衣人一挥手,旁边的九骑士当即驱马围住了米迹。
那戏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黑衣骑士过来,哪还敢有半分逗留,丢下米迹连滚带爬的跑远了,一众村民也是四散,跑得远远地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