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火,心中是火,一片焦灼。
苏楼此时的意识有些模糊,但仿佛执念似的,只知道要将一禅留下。
一禅和甲士看着苏楼,此刻皆惊骇之至。
“苏楼,苏楼……”一禅从未见过苏楼出现过这样的状况,那气势滔天,宛若深幽觉醒的洪荒异兽,让他心颤的同时,更担心万分,化作了殷切的呼唤。
而甲士的眼中除了惊异之外,更多了几分慎重,苏楼此刻的气势,竟让他莫名的有些胆寒,那不是来自修为的碾压,而是灵魂深处的可怖。
“将人,留下!”
此刻的苏楼,手握黑色石铁,那石铁包裹在一朵幽蓝色的火焰之中,淡雅不现,却冷的摄人心魄。他稳步向前,手中的黑色石铁忽地吐出一道火焰,化作了一把长镰,直接飞向了甲士。
甲士骇然,那火焰的力量让他有极度的危险感,慌忙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但那火镰之快,依旧在他脸上划破了一道口子,在烈焰之下瞬间烧结了痂,没有鲜血滴出。他摸了一下伤口,目光冷峻,随后手中多了一把长剑,与苏楼正面敌对起来。那长剑足有巴掌宽,在剑尾六寸处有一个口子,成鹰勾状,很是奇特。
“小子,你找死!”甲士亦是怒火中烧,没想到一个几岁的娃娃分明没有任何修为,居然能伤到自己!他再没有任何轻视之感,无数战争中厮杀所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决然,让他每一次出刃都毫不留情!
“苏楼!”一禅见甲士的长剑幻出无数剑气,横扫向苏楼的面门,饶是他修为不足,也看得出此人修为至少在化神期大圆满、十品炼气化神的境界!这叫他又惊又吓,连忙呼唤苏楼。
而苏楼的眼中,却唯有甲士手中的那一把剑,周围剑气虽气势汹涌,但他却莫名的沉着。手中黑色石铁幽蓝色的火苗吞吐不定,随着他伸手划过胸前,一道火焰直接布成了屏障,那剑气所至,居然好似石沉大海一般,纷纷消散于无形!
一禅看得目瞪口呆。
甲士一击不成,暴喝一声,提剑便刺,以他修为,这一剑的力量简直可以翻江倒海!他不信眼前这个小子还能够抵挡得住。
但那邪魅的火焰……甲士心中疑虑忽起,便见苏楼与自己同样的姿势冲了过来,那黑色石铁被他像拿剑一般握着,火焰居然幻化做了一把三尺长刀,直接与自己的长剑对抗在一起。
“锃!”
金属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甲士终是失色:“你这是什么法宝,火焰竟可化作实质!”
这一声震惊,甲士已失先手,手中的长剑居然有被烧熔的迹象,心疼宝贝之余,只好虚晃一招,翻身后退。
苏楼一击得逞,正是气盛,眼见那甲士要抓向一禅,哪里肯放过?大吼一声“哪里走”,顿时横刀拦在一禅面前。
一禅看着苏楼的背影,虽已经与记忆力的小人完全不同,可还是那么护着自己,眼眶湿润了些许。
忽地,苏楼的脑袋昏沉起来,就好像用尽力气之后的虚脱,浑身都像要瘫软似的。眼前更是一片朦胧,蒙了翳一样,他皱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晃了晃脑袋。
甲士本已禁步,忽见苏楼神识有些不稳,当下一个闪身绕过苏楼,直接将一禅抗在肩上,脚上贴了两道神行符,瞬间飞奔下山,速度之快,飞箭犹且不能追及。
“一、一禅……”
苏楼朦朦胧胧中看见一禅被人带走,想要追上前去,可头越发疼痛,意识好似被强行扯去,眼前一黑,倒地昏厥。
此刻,他变化之后的身形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小小的脸蛋十分苍白,满脸的虚汗。而身上的衣服也被撑开碎裂,只剩下片布挂着,依稀露出被烧灼的痕迹。
那黑色石铁晦涩了一切光泽,又和从前一样,只仿佛有灵性似的,自行挂在了苏楼的胸前,仔细看去,底部有两个符文若隐若现,似要篆刻深处。
过了片刻,一个身影从虚空走来,他慈眉善目,须眉霜白。
老和尚看着地上的苏楼,满眼的心疼,轻轻将他从地上抱起,用自己的袈裟将其包裹覆盖,口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拾级而上,回了天觉寺里。
……
苏楼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冷的出奇,怎么蜷缩着也无法温暖些许。恍恍惚惚中,他梦魇缠身,如坠无尽地狱,挣不脱,逃不离。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所过之处,木林、房屋、山峦、河海,乃至整个世界,都在烈焰中熊熊燃烧。
“王,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我们不想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恨呐……”
绝望的生灵在火海中挣扎,哭泣,呼喊,但是飞天入地,毫无生路。他们被焚烧殆尽,身体化作灰烬,神灵散做烟尘,这个世界上,再无他们的痕迹,轮回亦不能渡。
这是红莲业火,能灼魂灵!
那深入灵魂的痛苦与悲哀,奏起一曲哀歌,响彻无尽空间,是世界在悲哭!此情此景,便是阿鼻地狱也不及万一。
“王,罗摩无能,万万修罗军,战死!”
一个身影,踉跄而来,单膝跪地,再不能生。他浑身笼罩在火中,稍稍一震,烈焰熄灭,只露出一具形骸:浑身已经烧成黑炭,肚腹被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前后贯通,脏腑挂了一身,在骨炭之中流淌着腥臭的黑血。他的一臂已经不知何时失去,面目全非中,开了半颅。只是那双眼啊,依旧不屈得睁着,看尽了满目疮痍,死不瞑目。
在烈焰尽头,有一人顶天立地,那飞扬的长发根根燃烧,朵朵莲花,丝丝灰烬,那双目之中的怒火燃成了实质,与周围共成一片。
他浑身浴血,气力耗尽,想扶起这个跟随自己征战四方的爱将,却怎么也扶不起了,只好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盖在罗摩的双目上。
“哈,哈哈哈……”
笑声嘶哑而沧桑,好似谁都可以感觉得到,他英雄末路的凄凉,那无尽的悔恨与愤慨,那来自骨髓的怨念与憎恶。
“罗摩、因陀罗、楼迦叶、阿湿难、诏纳它、婆阿势……”一个一个的名字,从他口中而出,每一个名字,都承载了阿修罗界的无上荣光;每一个名字,都追溯了欲界天的一段记忆,那是跟随他的爱将啊,那是尊崇他的子民啊……
忽地,他手持长戟,怒指诸天神佛,红缨染血,英雄泣泪!
“洪荒苍穹,诸天世界,漫天神佛,鬼魅妖魔!尔等背义弃道,枉顾生灵,今日苟合联袂,攻于设计,灭吾苍生,毁吾道统,致六道沦丧,非天诛异,吾,大阿修罗王——毗质韦陀,掌万界果报,以身饲愿,立下毒誓:今参与者,众叛亲离,法不修身,轮回不渡,万劫不复,体割肉剜心之痛,受万世业火之苦!此愿不遂,永世不复;此誓不尽,万界落幕!”
声声震天,字字诛心,非大恨大愿,不发此语!
那巍峨如山的身躯,在业火中轰然倒塌,再无法支撑一个世界之深沉……
老和尚走将进来,看着已经盖了数床被子的苏楼依旧瑟瑟发抖,好像被困在一个怎么也无法突破的世界,沉溺在其中。
他无声而叹,这一日终于还是要来的。
他伸出手来,一指按在苏楼的眉心,随即阖目而坐,声声清心咒自他口中而出,化作朵朵莲花清韵,随着他的指尖进入了苏楼的神识。
感受到识海的炙热,老和尚终似下定决心,左手按在心头,取了心间一滴血,落在苏楼的眉心,声声诵经声,宛若灵魂深处的救赎,散发出金色的光晕,落入无法摆脱的梦魇之中,仿佛成了一盏盏的明灯,汇聚成了回来的路途。
“佛门造的孽,总要佛血来还的。”老和尚微微笑着,却似苍老了几分。清心咒一声一声,直至天明。
苏楼终于在梦中安稳下来,沉沉睡去,他的眉心发出微微红光,如花骨朵儿一般,渐渐绽放出一朵莲花。
……
羡王府中,甲士领着一禅直接进了内府。
李元徵现身出现在门前,正好拦住了甲士去路。
甲士一见来人,当即低头行礼:“李先生!”
李元徵伸手虚托,将甲士扶起,瞧了他面上的伤口一眼,道:“受伤了?”
“末将不察,有个小子十分奇异,身无修为却直逼金丹境界,此事还要回禀王上,最好能够一道捉拿回来……”
甲士言语未尽,李元徵已经伸手抚上了他面颊上的伤口,骇得甲士退了一步,李元徵则无所谓地道:“哎,这些说来也无意,倒是你这伤口怪异……”
说话间,李元徵暗中施展秘术,直接将编撰的另一断记忆强行植入甲士的脑中,与原本的经历进行对调。
“小公子好本事啊,小小年纪,火系的术法倒是炉火纯青!”李元徵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得看着一禅。
一禅看着李元徵,紧抿双唇,默不作声。
“嘿嘿!”李元徵咧嘴一笑,俯首靠近了一禅的耳畔,低语:“小公子若是要保护天觉寺里的那个小娃娃,今日之后最好勤修火系术法。”
一禅闻言一惊,直直看着李元徵。
李元徵装作无事,随口问甲士:“你这伤怎么来的?”
“小公子天赋异禀,火系术法了得,有所争斗,还是被小公子所伤,是属下修为不精!”甲士说道,带着几分惭愧,一切自然无比。
李元徵与一禅对视一眼,笑容可掬:“是啊,小公子可是天选之人!你此次有功了,快去见王上罢,领了赏可要请酒啊!”
“李先生说笑了,若是有赏,必请先生吃酒!”
当即,甲士带着一禅直入了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