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罗崖说,这个名叫兰竺的人,前不久刚刚被收到大荒之界中。曾经兰竺在凡世的时候,生在一个世代从医的家族中,传至他这一代的时候,医术已经在大荒之界中也算得上不凡了。
我们在途中一定会需要这样的神医。
苍岩召来了罗崖所说的那个亡灵,并且把这个亡灵寄存在梦魇之花的一片花瓣上。
当时我和冉英都被这样神奇的画面惊呆了。
空气中悠然飘出几缕烟雾,纠缠到一起,然后那烟雾幻化成一个人形,是晶莹剔透的样子。仅仅是在空气中轻轻地漂浮着,隐约可以看见他的轮廓。但是他不动,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苍岩用我们都听不懂的话对那个亡灵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亡灵便化作一缕白烟,迅速飘进了一片花瓣中。
片刻后,那花瓣竟然拉长,泛起柔润的白光,变成了人形。
那模糊的影子,竟像是从天边踏着光芒而来。
片刻后,光芒散去,我们都清楚地看到了兰竺的面容。
他身形修长,身着素净的绣着兰花的长袍。那长袍被风吹拂得漂动起来,让人有一种闻到兰花清香的错觉。他本人正像一株亭亭而立的兰草,清雅俊逸。
他原本微微合住的双眼,此刻正缓慢地抬起来。然后,那一双如同反射着月光一般般晴朗透彻的眼睛,便看向了我们。
他眼睛里微微透射出疑惑而迷茫的光,仿佛有一层浅浅的雾遮住月亮一般。将我们逐一地端详了一遍,又看向一旁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苍岩。
兰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将双手紧紧地攥了攥。他喃喃道:“为什么……我还活着吗?”
“你本来已经成为大荒之界的亡灵了,但是我答应了他们一件事。”苍岩将闪着精光的眼神投向我们三人,我总觉得这样的眼神像极了锋利的匕首。
“如果他们能帮我拿回梦魇之花,我就替他们复活一个亡灵。剑灵点了名的要复活你。”苍岩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漏风的窗户,让我感到喉咙一阵发紧。
兰竺看着我们三个人,眼睛中的清辉悄然流泻成静静的月光。他脸上浮现雾气般浅淡的笑。
夜幕垂下来了,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凌乱地晃动着树影中间的月光。偶尔几双漆黑的翅膀掠过,遮住皓白的月牙,又刹那间飞得无影无踪。鸟声是一如既往的凄凉。
这是我来到大荒之界后的第一个夜晚。
以前,我从不知道,一个夜晚可以这样漫长,漫长得,任凭我睁着眼睛好久,也没能耗完这夜晚。
冉英躺在草地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兰竺坐着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右手撑着脸,看上去也睡着了。而罗崖,他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背对着我。他黑雾般的衣袍在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融进无边夜色里,月光透过树梢照来的影子,像是印在他的衣袍上。
我睁着眼睛,目光直直地投向头顶毫无遮掩的星空。然而我眼前不断放映的,却是乱糟糟的记忆。我不断地将这些记忆梳理着,企图将它们整理好,从中获得些什么,可是挫折炼化成的迷惘和无助却将我的心几乎清空。
短暂的空白之后,再次闯入我脑海的,是在灾难中挣扎的无助的族人们。不知道凡世的星空,是像大荒之界中这样,繁星朗月,万里晴空,还是依旧红云遍布,大雨瓢泼。
还有我的家人们,我真的,好想你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也说不定,我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竟然像是陡然坠落深渊一般。不好的预感笼罩在我的四周,我的头顶。
不,不会的。
地上被拉长的影子慢慢地晃动起来。我扭头看见罗崖站起身来,朝着前方走去。
这个时候了,他要去干什么?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苍岩的小茅屋后面的一处树林。今天我们召回兰竺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决定再往前走一段距离。而罗崖觉得,再往前走一些,也许会遇到危险,就比如那个暂时被困住的兽人,或者乱七八糟的奇怪的虫子。
虽然我觉得苍岩阴森森的太恐怖了,但是再往前走的话好像更加危险,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比这里更加安全了,毕竟苍岩一直都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的。
这里除了兰竺,冉英还有我,就只有苍岩了。
难道罗崖要去找苍岩?
我心里疑惑不已。
我一直一直盯着夜色里如同幽灵一般缥缈的,罗崖的背影。他继续朝前走着,走向树林的深处。
我还是没有办法纯粹地相信罗崖,毕竟,这里是大荒之界。
我不可以随意地相信谁。
越来越远了。
我攥了攥手,最终还是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隐约发现罗崖似乎停下来了,我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借着被树影切割得斑驳的月光,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蹲下身来,我才发现他面前竟然闪动着碎银般跃动的光斑。我心中惊讶万分。我小心地挪动步子,藏在一颗更靠前的树后面。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出来吧。”罗崖没有回头,我却听见他像是泛着冰霜一般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仿佛被他话语中那股冷冽的气息冻住了一般。我这么做好像惹他生气了。
我攥紧了手,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冷汗。就在我正要走出去的时候,一个黑影很快地从左边的黑暗处移动到了离罗崖不远的地方。
我急忙收回迈出的脚步,心还在紧张地跳动着。
“在这里做什么?”沙哑难听的嗓音,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苍岩。
“你没有长眼睛吗?”罗崖蹲在那里,始终没有朝他左边的苍岩扭一下头,语气也是极其的不耐烦。
“看吧,这就是背叛大荒之主的后果。”沙哑的嗓音仿佛扭曲着一般,语气里尽是惋惜,可是我明明听出了辛辣的讽刺和被压抑的欣喜。
罗崖静静地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忽然站起身来,原路返回。
他身后的苍岩出声地笑了两声,说:“你早晚得死在那个祈恕手里。你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