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时我们遇到了兽人斯塔,是罗崖为我们拖住了他。现在,罗崖回来了。
他背着光,明亮的光线从他身后一束束撒过来,他的脸孔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然而,我却有一种错觉,他的眼眶里闪烁着琥珀般柔和的光芒。
我脑海中浮现起他面对着漫天汹涌的风云,面对着不远处强大的兽人时,显得孤独而又渺小的背影。
现在他真真切切地,高大地站在这里。
难以言表的喜悦从心底蔓延出来。我借着冉英的力,站起来。
“摔一下就能晕过去,你们这些凡世人。”我听见罗崖嘲讽而不屑的声音。
虽然他说话总是这样不讨人喜欢,但是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也为我们牺牲了很多了。
“罗崖,你还好吗?”我问他。
“我暂时拖住了兽人,但是他肯定不会一直被困住。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快回去找药师吧。”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语气却略微严肃了起来。
我点点头。我们各自拾起一条梦魇之花的藤蔓,继续向原来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我并没有多么在意那个无比真实的幻梦,我仍然天真而固执地相信着我们会找到最终的救赎。
而后来,当我在大荒之界中一步一跌撞地艰难行走时,在某一个萧瑟而笼罩着无限悲伤的夜晚,这个梦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从此以后,这个梦便在我心里隐隐作痛,成为藏匿在我心中的挥之不去的伤痕。每一次想起,我都能感觉到那仿佛十二月严寒的刺骨的冰冷,还有死死揪住我心脏的,致命的绝望。
没有关系,无路可走,才是真正的尽头。总有一天我会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才是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求得的最终救赎。
当我们回到通灵药师那里时,天边已经笼罩起了浅浅的暮色。天地被太阳的余晖镀上静谧的暖色。
然而,寂静中偶然掠过的凄凉的鸟鸣,却使我心里弥漫着浓重的冷意。我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和曾经我想象过的大荒之界很不一样。这个大荒之界,不像传说里那样的激烈得可怕,也不像梨花坞里那样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是一种极其压抑和诡异的地方。
在这里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没有冻结实的湖面上一般,而心里绵长的压抑,就好像有什么虫子在缓慢地爬过皮肤,令人难受。
而药师苍岩并不像上次那样,在全神贯注地研磨草药,看他的样子,倒像是真的等候许久了。
苍岩坐在一把因破旧而显得歪歪扭扭的木头椅子上,右手拿了一把残破的扇子,缓缓地扇着。他嘴角噙起的笑容带出了满脸刀刻般的皱纹,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阴沉得如同黑夜里的鬼火。
他就用这样阴森森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们三个人拖着藤蔓走过来。我也一直在盯着他。越往前走,我的心就仿佛朝着万丈的深渊跌落一般。
“看来我低估了你们。”苍岩说话时牵动起满脸的皱纹,喑哑的声音仿佛尖锐的爪子挠着我的心脏,令人反感。
冉英得意地瞪着苍岩,小声地哼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苍岩说的话是如此的不甘心,我总觉得他的笑容像是在嘲讽我们。
苍岩阴森的目光转向罗崖,然后他眯起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剑灵,你可小心点。”
罗崖眼睛里又汹涌起了风沙,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有些许不羁的笑容。他盯着苍岩,一字一顿地说:“你少管些吧。”
罗崖手臂向前一甩,我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中的藤蔓便嗖地一下脱离了。梦魇之花擦着地面向前滑去,恰好停留在苍岩跟前。苍岩低下头,像是在很认真地检查花是否完整。
“现在你该召出亡灵了吧?药师。”罗崖的声音冷得如同带着冰碴子。
苍岩眯着眼睛,仔细地左右检查了梦魇之花,才抬起头来逐个地看向我们三个人,阴森森的目光令我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然而他却扯起嘴角笑了。不甘,嘲讽,还有那种阴险的算计全部写在他脸上,使他的面部看起来扭曲而狰狞。
“不知道各位想要召出哪个亡灵呢?”他用嘶哑难听的嗓音问。
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点都不了解这里的亡灵。怎么选出来呢?
“前不久刚刚来的那个,兰竺。”罗崖沉声道。
我扭头看着罗崖冷峻的侧脸,心里微微有些惊愕,罗崖竟然替我们做了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又响起了临行前萨勒告诫我的话。
到了大荒之界后,不要随意地相信别人,也不要轻易地相信你所看到的。
罗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我?
而我也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
可是所有令我怀疑的不确定的事,都在我心里堆积着。他说的话听起来真的是那么无可挑剔,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最初他放我们进来的时候,在垂天江上过桥的时候,遇见通灵药师的时候,获取梦魇之花的时候……
我和冉英来到这陌生的大荒之界中,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们要去寻找那个什么线索都没有的大荒之主。
真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人编造了谎言来骗过我们,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处于极其被动的状态。
因为我们没有一点线索。
如果我们谁都不相信,我们该怎么走下去。凡世的族人们还在等待着最终的救赎,而我们……
即使是我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那么罗崖在山洞中被梦魇之花刺穿的手掌会不会也是……
我看向罗崖的左手,他手上缠着的布上似乎又加深了血色。
愧疚感如同暴风一般从心底席卷而来。我怎么可以这么想。罗崖为了帮助我和冉英,他受了伤。怎么可能连受伤也要伪装。
我眼前又浮现起罗崖皱着眉竭力忍着疼痛撑住梦魇之花的样子,还有后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托着一滴眼泪时迷惘的样子。
他跟苍岩这样的心狠手辣的守卫不是一样的。
我还是选择继续相信罗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