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冉英拼命地跑着,仿佛感觉不到脚踏在山谷里尖锐石头上的疼痛。我们大口地喘气,眼前仍是一片眩晕,胸腔仿佛被锋利的匕首切割一般的难受。手里梦魇之花的藤蔓勒得紧紧的。
我心里不断地为罗崖祈祷着。祈祷他平安地回来。
否则这样深的罪孽,我会痛恨我自己。
就这样拼命跑了不知道多久,几乎所有的体力都被透支完了。在这样累到极点的情况下,一块不大的石头都足以把我重重绊倒。
耳边是一阵一阵的蜂鸣般的声音,我几乎感觉不到摔在地上时的疼痛。手臂被人扶住了,我知道是冉英。她想拉我起来。
我费力地抬起头来,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冉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几乎忘记自己被石头绊倒在地,只能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冉英,仔细地辨析着她的脸。
然而,越来越深的恐惧将我的心拖入深渊。
没错,是与冉英相同的面貌。
然而,这双空洞的眼睛,像是蒙着厚厚的灰尘一般,死寂。而我所认识的冉英,不管在什么时候,她的眼睛都明净而有神。她的脸上不再是让人感觉无比真实的灵活表情,取而代之的是面具一般的僵硬与麻木。
一股凛冽的寒意迅速地浸透我的四肢百骸,几近疯狂地掠夺着我身上的温度。
从哪里来的冷意呢?
我低头,看到冉英扶着我手臂的那只手。
虽然隔着袖子,我却无端地觉得那只手冰冷,像是能把人冻结一般的冰冷。
我的手开始颤抖了。我下意识地把手臂从她手里挣脱出来,然后一边盯着她麻木而冷漠的脸,一边贴着地面朝后畏缩着退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知道,我害怕。
她冲我低下头,恭敬地伸出两只手,微微动着嘴唇,飘出几个字来:“我扶你起来。”
“冉英,你怎么……”
我感觉脸上划过温热的水痕。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又见面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扭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黑底色金花纹法师袍的人。他眼神里透射出无尽的悲怆和莫大的悲悯。
萨勒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与我的族人们待在一起吗?
心里这样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的恐惧却比疑惑更多。
他身后不足一寸的地方,是锋利的悬崖。
朝悬崖的方向望去,我发现那边竟然雷电交加,下着暴烈的大雨。大雨中屹立着的那座孤独的山,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心中的悲痛忽然决堤而来。
那是族人们躲避天灾的山。
我身边的冉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对萨勒说:“师父。”她眼睛又变成了明净澄澈的样子。只是那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的哀伤。那转瞬即逝的哀伤,仿佛是萨勒眸中沉沉悲悯的投影。
萨勒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我,良久,他眯起了眼睛,眸中的诡异与嘲讽如同鬼火般明灭闪动。他冷冷地说:“你从未得到过生命。”
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萨勒的目光忽然从我脸上移开,望向我身后。
我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罗崖正站在那边。他单薄的黑色衣袍在空气中仿佛流动着一般,越发地衬得他像一只幽灵。他望着我,眼睛里弥漫着浓重的失落,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道醒目的红色从他嘴角蔓延下来。他闭上眼睛,身子一斜,就重重倒在了地上。
我瞪大了眼睛,视线却仍旧迅速地模糊了。我想起刚刚遇到兽人斯塔的时候,罗崖让我和冉英逃离。
难道他终究没有逃过兽人的魔爪吗?
再一次连累了无辜的人。
祈恕,你是个恶魔。
脖子忽然被掐住了,冰冷的手指有力地锁紧,像是恨不得立刻掐断一般。我的眼睛渗出大颗的泪水,盯着冉英阴冷而怨毒的眼睛。
身体对空气的渴望让我不得不艰难地吸着空气,然而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阻止冉英。
再用力一些吧。痛快点。
我已经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样,也赎不去我的罪孽吧。
那么至少,我是尽力想要去赎罪的。
我不觉得委屈,只是为自己可悲的命运感到深深的绝望,以及厌恶。终于可以摆脱了。
眼前浮现起凡世温暖而欢乐的记忆,刹那间化作无奈与释怀,在心间绽开,盛放。
我闭上眼睛,接受这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从脖颈上传来。
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在拍着我的脸。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刹那间仿佛天旋地转一般的感觉。
我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脸逐渐变清晰。我正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
“祈恕,你醒了,刚才吓死我了!”冉英纯净的眸子里,被惊喜填满了。她拉住我的手臂,要扶我起来。
我忽然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
我没有动,而是把视线一直停留在冉英的脸上。她的眼睛那么清澈,里面被温润的光线填满,与刚才我记得的那双空洞灰暗的眼睛相去甚远。
“咦?祈恕,你怎么了?”冉英看我没有动,疑惑地歪了歪头。
和刚才完全不一样。难道,刚才是一场梦?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真实的梦境。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冉英蒙了灰尘一般的眼睛和冰冷彻骨的手,萨勒黑底色金花纹的衣服和嘲讽而诡异的眼神,罗崖嘴角绽放的带血的笑容,还有我自己心里无可救药的绝望。
是梦吗,为什么会有这样清晰而剧烈的悲伤。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失神地喃喃道。
“你呀,被石头绊倒之后就不动了,吓死我了,还是罗崖教我怎么把你弄醒的呢。”冉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俏皮的眼睛里闪烁着清亮的光。
看来是我晕过去,眼前出现了幻象。等等,罗崖回来了?
我抬头,看见站在冉英身后的罗崖。他抱着小臂,随意地倚着旁边的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