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而潮湿的雾气紧贴着山谷的底端,缓慢地游移着,视野之内,像有厚重的帘幕裹藏着无尽的秘密。我们三个人踏着碎石,小心翼翼地前行。
冉英一个步子没踩稳,脚下的石头滚动了一下,她整个人都惊叫着朝前栽去,我急忙伸手用力地扶住了她,好不容易她才稳住身子。她气鼓鼓地朝地上的碎石块踢了一下:“破石头!”
一旁的罗崖抱着小臂,像在欣赏闹剧似的,讥讽道:“这都受不了?”
冉英愤怒地一跺脚:“喂!你!”
罗崖撇着嘴笑了一下,没有再理会冉英,只是望向被浓雾遮蔽的地方,喃喃道:“你们马上就要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可怕了。”他一身黑衣随着微风缓缓摆动,像黑色的雾气一般流动。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马上?”
仿佛一只披着夜色的幽灵一般,他的轮廓在浓雾中并不分明,像是要弥散在白雾之中。
“哦,我忘了你们还不了解梦魇之花是多么难以获得。不过你们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的,苍岩他作为大荒之主的手下,必定不会给你们提出那么容易就能达到的条件。梦魇之花极其罕见,整个邪兽山谷里应该只有一朵了。距离我上次进入大荒之界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守护这梦魇之花的,应该是兽人斯塔。他可真实个怪物呢。苍岩这么做,是叫你们这两个凡世的人去死啊。”
他拖长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格外的阴森。我后背泛起了森森的凉意。
冉英一边缩了缩身子,一边警惕地朝周围看去。
茫茫的白。虚空的白。遮蔽视线与洞察的白。令人恐惧的潜藏着危险的白。
在这样空荡荡的白色包裹中,似乎连微小的声音都被吸纳了,只能偶尔听见隐约几声鸟鸣,以及诡异而凄怆的回声,像泣声一般。
冉英紧紧地挨着我,不安地说:“咱们还是快走吧。”
正走着,罗崖忽然扭过头来,眼睛里寒光乍现。他冲着我和冉英脚下的地方迅速地虚握了一下右手。
有石块滚动的声音。然后一根尖锐的刺挤开碎石“噌”地冒了出来,伴随着昆虫凄厉的鸣叫声以及沉闷的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转身看到就在我和冉英身后不足一寸的地方,土地变成了尖刺状,耸出来,宽度和人的手臂差不多,而那锋利的尖刺上,贯穿着一只巨大的昆虫,看起来像是蜈蚣,但比平常的蜈蚣大好几倍。它被尖刺穿透了,剧烈地扭动挣扎着,被穿透的地方,土黄色的液体顺着尖刺汩汩地流下来。数不清的虫足,密密麻麻地挥动着,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我眼前一片眩晕,一种恶心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地袭来,我撑着瘫软的身体跑开,弯下腰干呕起来。
冉英迅速地后退了几步,她的脸色也苍白得没有血色,她盯着那怪物,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听到罗崖平淡得没有一丝语气的声音:“这怪物离你们这么近,你们都毫无知觉,这可是大荒之界中最低级的生物,你们果真是来送死的吧?”
最低级的生物?我惊讶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冉英小心地绕着那吱吱乱叫的怪物仔细观察了一会,那怪物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然后她不屑地说:“不过是比普通的蜈蚣大了几倍,难不成它还能吃了我啊?”
“呵呵,它当然不能吃了你,不过……”罗崖边说边缓步朝冉英走过去,他眯着眼睛,脸上若有若无的笑,使他看上去仿佛一只缓缓靠近猎物的恶魔,“只要沾上了它的毒液,它的毒液就会迅速地渗进你的体内,随着你的血液流遍全身,到最后你的身体就会瓦解融化,渣都不剩!”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把他面前的冉英吓得一哆嗦。
他满意地笑了,然后锐利的目光射向那支忽然蜷缩成团的怪物。
他手心朝上虚握了一下,几根刺接连地刺穿那蜈蚣。
冉英扭头看到那蜈蚣被刺得“血”肉模糊,软踏踏地挂在尖刺上,她撇着嘴说:“真恶心。”然后迅速地远离了那怪物。
“看到了吗,它刚才缩起来要对你发动攻击。”罗崖对她说。
我皱紧了眉,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问:“罗崖,我可不可以不去找梦魇之花?”
罗崖摇摇头,似乎对我的想法很无奈:“不可能。你以为不去找梦魇之花,就可以摆脱通灵药师?他会换个方法继续阻止你的。你要知道,在这大荒之界里,除了亡灵就是守卫。”
我记得罗崖曾经说过,没有人见过大荒之主的真面目。我问:“为什么这么多的守卫心甘情愿地守护大荒之界?他们连大荒之主是谁都不知道。”
罗崖抬头望向浓雾后苍蓝的天穹,眼神里是比雾气更加浓的萧瑟风沙。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守着大荒之界,从我记忆的开端,直到现在,那么长远的时光,几千个春秋,或者更多,就这么麻木地消耗着,除了守着大荒之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忽然汹涌起莫大的悲伤。也许我浅薄地明白了这里为什么被称作大荒之界。
这里没有爱没有痛。
冷漠,麻木,迷惘。
这才是真正的荒芜,死寂。
我想起那个令我牵挂的凡世。那里平凡却充满了爱,就连痛苦也来自于族人们那颗流血的心脏中与生俱来的爱。他们的眼睛会流泪,也晶莹得可以映照出对面人的身影,映照出海枯石烂永恒变化的痕迹,还有凡世中最世俗的一切。
尽管生命的短暂从来都是注定的,然而我们却可以看四季更迭,看不同的风景,花开花落,盛放和凋零,而不是用几千年漫长的时光去守着一成不变永远美好的虚景。即使到了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也明白自己要活下去,这是生命本身最可贵的地方。
而爱,它让我们得以从容地奔赴灭亡。
如果没有爱,孤独着,麻木着,永恒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从来不为生命的消逝而担忧的人,怎么会明白,寻到生命的救赎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即使现在面临如此浩大的灾难,我们也比大荒之界里的守卫更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