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门等了他好久,后来听篮球社的其他成员说他先回去了。
我没想到黄叔会像电视里一样,会殉职,会离开他。医院的气氛很严肃,没有太多的悲伤,他坐在绿色的联排椅子上,低着头,没有哭。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不懂怎么安慰一个失去所有的人,他不再是三碗牛肉面就可以痊愈的少年了。
“怎么办?”他抬头问我。
“住我家。”我说。
他扑向我,紧紧的抱着,轻泣声慢慢在耳边放大,随后他嚎啕大哭。
“洛莫,怎么办?要离开了。”
我当时不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对他爸爸的不舍,可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我拿着打包的牛肉面去找他,他在收拾东西,他说他要和他妈妈一起住了。
我愣在原地,他也没说话,站了一会儿,他才打开盒子,坐在地上,矮矮茶几上,还放着他爸爸用的烟灰缸。
“糊了。”他嫌弃:“还没有卤蛋。”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我要去上学了。”我说。
他抬头,茫然:“今天不是周六吗?”
我说:“高三,开始补课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说完,有些后悔,他不会再去了。
“今天好像不可以啊,改天。”他低头吃着面,哗啦哗啦的声音一片响。
“哦。”突然觉得没话可说,拿起书包就离开了。下了楼,遇到一辆小轿车开进胡同,从里面下来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女人。
我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去上学还是该回去,把一些话一些叮嘱好好的说给他听。
怎么办?你要离开了。
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和我爸妈道别后,他就走了,和他很多年没见过的妈妈。
从老妈口中听说他去了某某大城市。高三一年我乖巧了不少,努力学习,然后考上了某某大城市的重点大学,一个人拖着百来斤的行李到了车水马龙的世界。
大学军训,上课,学习,交友,一切和平常一样,大二去超市兼职推销员,推的是甜点,一直忍着没流口水。
兼职快要结束的前几天,我们终于遇到了。他变高变帅变得风流倜傥,身边的女孩妆容精致,搂着他的胳膊小鸟依人。
我转身去拿一次性勺子,他们没和我错开,而是停在了推销台前。
“好可爱的蛋糕!”那女孩对着桌上小兔子形状的小蛋糕轻呼。
我低头,微笑:“可以品尝,这个,给你。”
“谢谢。”
“不客气。”
我笑着,满肚子的推销话没说出口,偷偷看了眼他,他在低头玩手机,一手搭在购物车上,又酷又拽又漠然。
我和同学去喝了酒,那种小酒馆,都是大学生,酒价低廉,驻场的歌手声音低沉又伤感。
我爸有训,在外喝酒留四分,可喝到六分醉,把我同学小半个月的零钱都喝没了。
“对不起呀,我喝得有点多。”我打着酒隔,和同学道歉。
她摆手:“没事啦,又不是我请客。”
“额?你说你请的。”我脸烫,可还记得出门前她说的每句话。
“原本是啦,不过有个师哥要来,他说他请客,放心喝吧。”
“师哥?”
“对啊。怎么还没来?啊!在那里!我看到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他带过来。”
她挤着人群走到了门口,把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带了过来,一脸兴奋的指着我对师哥说:“你看!帮你把人约出来了,好好把握啊!”然后,不管我,跑了。
怎么办?原来我被坑了。能怎么办?既然六分醉了,我只好喝到七分,借着酒胆,撒着酒疯,一屁股坐到吧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失恋了!被绿了!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你说!”
被我一吼,师哥呆了,眼镜都快从鼻尖掉了下来。
我添点油加点醋:“我还为他打胎!他说不要套套那我就满足他!我都这样了,为什么他还要背叛我?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那么渣!哇~”
师哥呆了好久,才干干的回了句:“你喝多了,我去找你同学。”
然后,我同学回来了,师哥不见了踪影,我跳下吧台,趴桌上,蔫蔫,我同学下了狠手,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出了酒吧。
“死丫头,不想认识不来往就好!你说你把人家吓成那样!还打胎!还不要套套!你个不是宅就是打工的人还打胎!”
“疼死了……”我捂着耳朵,坐在马路边上,晕头转向,干脆往地上一躺,压马路吧。
车灯闪了又闪,我以为我躺路中间了,挪了个位置接着躺,然后,车门打开,他下来。
“你想干嘛!”我同学一脸防备,猛的从地上起来。
“没干嘛,送你们回学校。洛莫……”他背着灯光,我恍惚,以为我们又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
他给我开了副驾的车门,我没进,爬进后座整个人就趴着不动了。同学见我这副样子,上了副驾驶。
沉默,良久的沉默,我趴着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换了个姿势,躺着。
“他是谁呀?”他突然问。
我不解:“什么谁?哪个?”
他说:“你在酒馆说的,那个男人。”
“哦,玩儿呢,别信。”我满不在乎:“倒是你,女朋友很漂亮。”
“嗯。”他淡淡回应。
我望着车顶,心里一堵一堵的。此后没人再说话,直到车子停在校门,他才说:“再见。”
我没回答,车没停稳就冲下了车,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哇哇大吐,头都快掉进了桶里。
他走远了,我吐完了,这回眼泪真的流了。同学一脸看破不说破,把宿舍的另外一个人叫出来,两人驾着我走回宿舍。
我家的老房子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我家暴富了,我再也不用为零花钱打零工了,可我有点不想闷在宿舍了。
走了好几十条街,在金融街的一处小角落看到了招聘服务员的牌子。我求着老板收下我,不要工资,只要让我跟着学做咖啡就好。
老板答应了,可咖啡师一脸严肃,上下打量着我,见我还算激灵,于是点头。我拜师了。
除了学业继续,我比之前忙了点,每天晚上宿舍关门前几分钟回去,下了课飞奔去咖啡店。
“一杯冰咖啡,两杯拿铁,一杯黑咖啡。”他突然出现,带着两男一女,手里拿着文件夹,走到窗户边的座位坐下,像是在洽谈。
师父煮好后我端了过去,第一次见他严谨着脸,口吐一堆专有名词,不再吊儿郎当。
“秃儿,进来,教你一个新玩意儿。”师父带口音,把徒儿说成秃儿,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我把托盘放前台,走进后厨,他说的新玩意原来是教我切糖。这个师父有强迫症,切出的糖一定要有棱有角,他自己手抖切不好,按着我给他切了一个钟,满满一大盘。
等我解放出来时,他走了。两天后,他又来了,一个人,站在点单台前,一直看着列单,硬是看了十几分钟,等他点单的小姐姐脸都快笑僵了。
“喝啥?”我代替小姐姐,问他。
“你会做啥?”他问。
“付钱,七十五。”说完,我去煮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事实上我只会这一类,师父说我们女孩子对这些甜咖啡更有耐心。
我多放了两颗糖,他喝了一口,嫌弃:“甜掉牙了,不喝了。”
我撇嘴:“反正钱给了,爱喝不喝。”
“你的服务态度差评,我可是你上帝,这么说话我要和你老板投诉。”他傲气了。
“你投呗!我一无偿打工的,老板可舍不得我了!”我拿着托盘走了,比他还傲气。
回到后厨,师父给我树了拇指:“初生牛犊,就是又犟又牛!”我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只好呵呵了两声。
情人节的晚上,咖啡店的生意逐渐惨淡,正当师父要不要考虑我们提早下个班,组个单身贵族队去打游戏时,接到大单了,外送十五份咖啡到对面大夏的十五楼。
我刚好被准许提早下班回学校吃泡面,于是背了书包,顺手提着两大袋子,一步一个脚印,手指被勒出深痕,等了几分钟电梯,到了。
公司没关,灯没开,我反复确认地点,确定我没有走错地后,才犹豫的探着脑袋进去。
“有人吗?咖啡到了……”没人回答,我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
眼前突然出现了个鬼影,不知我哪来的潜力,一抬腿,用力把人踹得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灯突然亮了,他倒在地上,西装革履,红着脸,紧闭着眼,四仰八叉,旁边还有一大堆看戏的人。
看桌上的酒瓶子冷菜,应该是聚会,不知玩什么惩罚游戏,我赶上了。
他还是躺在地上,不知是真晕还假晕,没人去动他一下,他的同事都眼巴巴的看着我。
良心有点痛,我放下咖啡,踢了踢他,他没动,他同事们倒先动了,表情丰富。
“喂!喂!你醒醒!”我拍着他的脸,用了狠劲,啪啪响:“我不是故意的……啊!”
他猛然坐起,挺直的,像诈尸一样,吓得我后退后退,把咖啡推到,撒了一地。
“哈哈哈!”他捂着肚子狂笑:“我终于报仇了!死洛莫!被吓得心跳骤停的感觉咋样?哈哈哈。”
我一巴掌呼在了他脑袋上,他不笑了,躺在地上,耍无赖:“受伤了!赔钱!”
我瞪了眼:“你再说一遍?”
“赔钱!医药费!”穿得人模狗样,原来还真的是人模狗样不顾形象,他同事都惊得掉下巴了。
“你还要脸不?”我说:“你看你同事都不想认识你了!”
他的脸很红,应该喝了酒:“我不管,赔!不赔不准走!”
我跺脚:“老子不赔!你害我咖啡撒了你也给我赔!”
他撅嘴,任性得像个小孩:“你先赔!”
“死崽子!管你受不受伤呢!反正老子要回学校了!你躺到什么时候就躺到什么时候!咖啡送到了,想喝就舔地板吧!”
我懒得纵容他的无赖了,一甩书包就要走人,他倒不依不饶了,扑上来把我摁在他的怀里。
“你要回学校了?我送你回去吧?这次我有空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学校了。洛莫……我又害怕了……你一出现,我又害怕失去了。怎么办?洛莫……”
他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就像在医院里一样,他抱着我嚎啕大哭。
我心里乱得很,愣愣的给他擦眼泪,哪知他得寸进尺,拉着我的手背往鼻尖一擦,我黑了脸,什么感动都凉了。
我吼他:“脏死了!”
“哦。”他乖乖的拉了拉自己的西装袖子,给自己擦鼻涕。
我:……
我该说点什么吧?有个人贴心的递给他纸:“老大,用纸。”
“丫的!我不知道吗?”他吼着他下属,抽了好几张纸巾,给我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