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这天早上,村里出奇得平静,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村民都锁上大门,藏在屋里,扒着窗户向外张望,街上连一只狗也没有,据说昨天夜里元八斗少爷被人给暗害了,田家的一只公鸡高兴地叫了几声,被关山勇追了二里地一哨棒敲死了。
三儿早早起来,趁着星光把那个长满虱子的丐帮长老送走,然后到元府晃荡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他不敢去找老虎和状元,怕引起敌人怀疑。溜溜达达,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便来到田一顷家,大门紧锁,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估计去地里干活去了,等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便开始用门前的黑枣树练习大开碑手,又练了小半个时辰,他大哥还是没回来,肚子咕噜咕噜,一股无名火噌噌往上冒,田一顷这个混蛋是不是见我来了故意躲着我?他贴墙一听,果然听到屋里有动静,更来气了,砰砰砰,擂门震天响,这可是练过开碑手的小粉拳啊!突然,嗵地一声响,把门捶了个大窟窿,不知是门不结实,还是他武功太高强,一看闯祸了,正想悄悄溜走,恰在这个时候,田一顷一家子回来了,把他逮个正着,他二话不说,驾起筋斗云仓皇逃窜而去。
这下更饿了,他于是又来到田二亩家,二哥家也锁着门,他又贴墙听了听,似乎也有动静,不知是猫还是狗,这次学精明了,一个梯云纵,翻墙跳进院里,直奔灶台而去,似乎闻到了烙饼的气味,掀开锅盖一看,果然是喷香的油渣葱花饼,扠起一张,边吃边踱进屋里,忽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好奇心一起,悄悄走过去,眼前的一幕令他面红耳赤,原来是二嫂正在洗澡,坐在大木盆里,背对着他,正在用水瓢往身上浇水。他定定看了一炷香工夫,连烙饼也忘了吃,直到听到院门锁咔哒一声响,吓得魂魄立马飞到了爪哇岛,纵身一跃,一脚踢飞了屋子里的一个铜盆,哐当一声响。田二嫂一声裂帛式叫唤吓得他差点尿裤,飞奔出门,一下将二亩哥撞翻在地,顾不上说话,便越墙而出。
三儿一边跑一边大笑,转眼又来到金粟老爹家,先吃了一碗腊肉炖菜、三个馒头、两碗小米粥,抹了一把汗,慢悠悠地对老爹说:“金粟老先生,给我拿点银子花吧。”
老头一听就来火,“一来就大吃二喝,一来就伸手要钱,老子造了什么孽啊,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饥荒?我死了以后,你是不是得去沿街乞讨啊?”
“你生我还不养我啊?再说了,你老得动不了了,还不得指望我?”
“指望你,你能不能再不要脸皮点?”
“给是不给吧?”
他娘插了一句嘴,“三妹,要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金粟挥起鸡毛掸子抽他的屁股,“你以为老子是开银号、开当铺的啊,你以为老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三儿随着鸡毛掸子的节奏一边跳一边笑,“轻点打,好像我是你路边捡的似的。我这钱有大用。”
娘又问:“有什么大用?”
“我要娶媳妇儿了!”
金粟停下鸡毛掸子,“谁家的姑娘?”
“你猜?”
啪!鸡毛掸子又重重抽在他的屁股上,“你戏弄你老子呢啊?”
“金粟兄,这笔银子你赶紧交出来吧,给我娶媳妇儿是天经地义的,你这么些年着急上火的,并不是因为操心你儿子的幸福,而是因为你的面子上挂不住,堂堂座虎庄田金粟居然有个儿子打光棍,这多丢人!我娶媳妇儿,也不是因为我需要媳妇儿,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多自由,就喜欢这种浪荡生活,可是为了你的面子,你说我相了多少次亲,吐了多少次?这不全是为了你!你给一百两银子不应当吗?我知道你那个箱子里,就那个上了三道锁的箱子里,有二百三十六两银子……”
金粟吐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滚!”
“我真的要娶媳妇儿了。”
娘问:“谁家的姑娘?”
三儿有点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就是……那个……”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严肃,“虞家的那个姑娘,小龙……”
啊呸!金粟冷笑了一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娘不死心,“你正经点,说说看,哪家姑娘?”
这还不正经?三儿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喉咙说,“不是个姑娘。”
金粟微微一震,“谁?”
“就是……那个……木兰芝。”
金粟似乎有点兴奋但是生生憋住了。他娘却大呼一声,“绝对不行,你要是把她娶进门,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三儿拍了拍娘的肩膀,“逗你玩呢,我不待见她。这回实话实说了啊,我相中的是常婆保媒的那个朱家集的大虎妞。”
金粟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看不上人家吗?人家有良田二十亩,金银首饰八九箱,现银上千两……人家还看不上你呢,听说被十方村的刘二愣子占了便宜。”
三儿叹了一口气,语气就像宣布圣旨似的,“实话告诉你吧,那姑娘除了脚大,没有其他褒贬,她就是——”顿了一顿,“她就是——沈婀娜!”
金粟一撇嘴,“听那姑娘在村里说,世上男人全死光了也不会嫁给你,你那五亩地是打水漂喽!”
娘却当真了,“这个姑娘,我待见……”
“别听他胡咧咧了,说吧,要钱干什么用的?”
三儿往地上一跪,“我犯事了,县里的神捕霍狮要来捉拿我,秋后问斩,娘啊!我不想死……”
金粟冷哼一声,“你要真敢杀人越货,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三儿的眼泪没有挤出来,笑笑,“知子莫若父。”
娘颇为担心,“是不是赌钱了。”
三儿此时终于要说实情了,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到县里的赌坊输了十两银子,又想翻本,便借了十两的驴打滚,结果又输了,现在已变成了一百两了,要是再不还,他们会打断我一条腿、卸我一条胳膊……”
金粟无语了,扭头就走。
娘摇了摇头,“三妹,别说你爹了,娘也不信,你没那个出息。”
这时候,门外一阵喧闹,爹娘出去看看情况,原来田一顷和田二亩过来了,老大嚷着要三儿赔门,老二说他婆娘正在一哭二闹三上吊。三儿跑是来不及了,赶紧拉上门栓。门外众人开始擂门,他嘿嘿笑着,用扣箱、条几将门堵上。
金粟嚷道,“我总算知道你要银子干什么了,这是要逃命啊,你赶紧给我开门,我保证不打死你!”
二亩骂道:“你个畜生,真不要脸,锁着大门你竟跳墙进去偷……你让孩他娘以后怎么见人?!”
三儿笑着说:“老二,本来谁都不知道,你这么一哭闹,全村都知道了,过两天整个真定都知道了,我可是黄花大小子,你让我以后怎么活?我也没想看啊,那不是赶巧了吗,你以为我想看啊,比她白的多了去了!”
哐!门被撞开,金粟、一顷、二亩三人一起踹向三儿……
一盏茶之后,鼻青脸肿的三儿缩在墙角里哭着,“不是人,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
金粟余怒未消,“断绝就断绝,离了我你明天就得饿死!”
三儿用眼神将那三个人杀了一遍,“谁不断谁是乌龟王八蛋!”
金粟又飞起一脚,气得脸都青了,嘴角颤抖着,“去给我找里正!”
一顷立马得令飞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里正果真来了,这事不好处理了,娘只是一个劲地哭,老二拧着三儿的胳膊让他跟爹赔罪,他脖子像鹅一样耿着,誓死不降。
金粟平静地说,“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给你十两银子,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娘嚎啕大哭起来。
三儿面无表情地说,“把银子给我,里正作证,我现在就签一纸文书。”
片刻之后,三儿拿着十两银子,脸上开着花,唱着歌往咆马镇走去,他要狠狠搓一顿,以庆祝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