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棉睁开眼睛,方才三更天色。
她时常感到干燥,这里的空气好像都失去了一些水分,她抿着起皮的嘴唇,一口气喝了三杯水,方才缓了缓。
夜风十分的静,青棉察觉到风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没有合上窗,裂开了一道缝隙,风从屋子外面吹进来,带着一点夜里的湿气。青棉贴近了窗边还能听到远处打更的声音,遥远又陌生,好像来自其他的世界。
细微的动静响起,青棉突然听到隔壁有轻轻的说话声。
压低的声音因为在窗边说的,周围十分清净,又因为她的窗户没有关牢,她隐约的听出是青荷和青莲。
“你都跟夫人说了什么?为何夫人突然要这般?”青荷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今年哥儿已经十二三了,这两年可以知事了,本来夫人留了青杏,她自个儿不争气,若是哥儿有这个意思,你和我自然……”
“你没见那青竹来这院子多久,不已经是以少姨娘的身份自居?还轮到你我?”青荷冷声嘲讽。
“还不闭嘴!”青莲呵斥了一句,又说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
青棉隐约听到大夫人,太夫人。她知道听这些不对,但是一时间也不敢动不敢出声,对于青荷她还是有些害怕的。等到那边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她才敢动作。手脚并用的爬到床上,揉了揉已经麻木的脚。看着床上的帐子发呆。
院子里的青荷和青莲当时还是荣姨娘院子里的,当年她们三个一起学的规矩,但是青棉和她们两个都不亲近。青棉向来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什么说话的人,她性格也木讷,心里便想着,这件事情便当没见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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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顾远请安回来后,便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去。
琮元府的三哥儿并不是热情好客的人,但是唯独对顾远十分客套殷勤,这一点本来在圈子里被人说笑谈论,不知怎么被顾之玉知道了。
顾之玉当年与琮元府上的三哥儿争一块玉,顾之卿都去开口求玉,却空手而归。从此梁子便结下,这人还偏偏对顾远另眼相看,就惹得顾之玉更是讨厌他。
琮元府的三哥儿叫年承泽,他上头有两个姐姐,大姐是永庆王府的侧福晋,二姐儿倒是自己寻了良家,其夫如今在吏部当差。他作为幼子,是琮元府里最受宠的一个主。
顾远带了青竹和来福两人,抬了轿子,他们先去酒楼里碰头,顾远到的时候,年承泽已经在那边等着。他见顾远来了,笑嘻嘻的迎上去道,“五哥儿可算来了,我递了帖子三日未见你回信,好不容易等到了回信,又不见人,可把我急坏了!”
“比不得年三哥儿清闲,顾府规矩多,要先去太夫人处请安见礼。”顾远凉飕飕的说了一句。
年承泽哈哈大笑,“你们规矩多我倒是没看出来,就看出你们家人刻薄。变相说我不懂礼数,你莫以为我听不出来。”
顾远不接这话,年承泽把他带进楼里。
全味楼是御都菜色最全的一家,听说这里有整个大庆的东南西北的厨子十八人,无论哪个地方的菜色,都能做出七七八八,年承泽是这里的常客,年大人早年出征南方,三年期间横跨大庆由北至南,年承泽当时也跟着被带着体验了一把南北风光,对江南菜色赞不绝口。而全味楼的江南菜色是最正宗的一家。
年承泽点了几道新菜色,颇为高兴的对顾远道,“你前几日不是说要找几块好墨吗,昨日拍卖行里有正宗的好货,我让人盘了下来,晚些让人给你送过去。”
顾远冷着脸睨他,心里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冷冷道,“年三哥儿客气了,这东西太贵重,朝辞怕是受不起。”
“别别别,你若是不喜欢这墨,听闻今日有展出独孤渊的真迹,你这总该喜欢了吧。不如这般,我帮你把它弄来?”
青竹在旁边听着吃了一惊,她是第一次跟着顾远出来见年承泽,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模式居然是年家三哥儿赶着往上贴。来福倒是习以为常,在一旁给年承泽倒了杯茶水道:“年三哥儿莫急,我们五哥儿是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
年承泽撇撇嘴,支着下巴道,“行行行,你们下去吧。”
来福行了礼,便拉着青竹往外去守着了。
青竹本来还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便被来福扯到一边。
“姑娘莫要折腾了,年三爷说话向来不让奴才们近身的。”来福说道。
“哦?这是为什么?”青竹摆了个笑脸问。
“这外边儿都是由年家的人守着的,不让旁人靠近的。”
“连我们都不行么?万一五哥儿有什么事儿呢?”青竹不由的疑惑。
“这个……”来福愣了愣,想了想说,“一直以来没出过岔子,年三爷对五哥儿可好了。”
青竹愣了愣,便不再说话了。但是神色还是往里面晃着。
屋内的顾远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年承泽调笑道:“你们太夫人倒是和顾之卿一条心,什么都替他安排着。这么水灵的丫鬟,你能把持住?”
顾远笑出一个弧度,“把持不住就只有死,你觉着我有没有能耐?”
年承泽被他笑的背脊发冷,不自在的挪开眼睛:“你这能耐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熏儿那边,你再帮我去说说不?”
“年三哥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就在一棵树上吊死?”
年承泽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熏儿她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不懂,我都跟我爹说了,我要娶她的。”
顾远道:“年大人的病,原来是这个原因。”
“顾远,你莫笑我,等到你真的遇到那个人,你就会觉得,什么身份地位统统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跟她一起浪迹天涯,带她去骑马泛舟,两人一共白头~”
顾远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年承泽瞪大眼睛:“你不要蹬鼻子上脸臭小子——要不是熏儿只听你的话——”
“前段时间,熏儿去盘下东郊那块地,是你的主意?”
“是。”
“你要干什么?”年承泽皱着眉。
顾远倒了一杯茶,避而不答,他托着腮往窗外看去。
楼宇的视角十分好,他们的包间是最好的方位,远处能见到巍峨城墙,再远一些就是高山横断,连绵看不到尽头。此时日头正旺,楼下行人匆匆,街道热闹非常,他望着这大好山色,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露出了一个渗着冷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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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走了之后,院子里依然是按部就班的。青竹和来福陪着去了之后,院子里的人便各做各分。青棉就空闲下来。没人招呼她做什么事情,也没什么人跟她说话,她就自个儿在院子里发呆。
青荷对于五哥儿又带着青竹出去这事情心生怨怼,她不敢冲着青竹发火,也不敢对一众婆子发火,就趁着青莲去给五哥儿送洗衣物的空档,冲着一群小丫鬟撒气。
她先是说桌子没擦好,又说瓶里的花不新鲜太娇艳,说着说着就叫了三个小丫鬟过三个丫鬟委委屈屈的拿着扫帚被罚着扫偏院。其中一个还是照顾了青棉一些时日的小桃。许是由着青棉的原因,青荷责骂的格外的凶狠。就连青棉听着,也觉得难受了些。青棉看着小桃一边哭,一边扫着地。那模样格外的可怜。
青棉看了一会儿,小桃垂着头,越哭越委屈,最后哽咽的连声音都哑了。青棉看不过去,在一旁给她递了一块帕子。
“你莫哭了,你擦擦脸。”青棉轻声说。
小桃收了收声,转脸,手死死的拽着扫把。恰好庭前站着青荷,青荷双手环胸,阴阳怪气道,“哟,这时候知道收买人心?人人都说你傻,我看倒是不傻。这时候知道说话,好显得我就作恶,你倒是行善,真真是好心机!”
小桃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和眼泪,背对着青棉道:“你快走,我才不要你同情!”
青棉有些无措,转脸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睨着她的青荷,看到她眼里满满的恶意。
青荷嗤笑一下,“怎么,不做事情在这里闲着,院里哪里养的了你这么个闲人?”
“若不是五哥儿心善,你哪里有这般大造化,若是我,必定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了,你倒是好,每日清闲得跟个姑娘似的,这院里是没事做么?”青荷又骂道,“还不去干活!”
青棉有些无措,她想走,青荷却丢过一个抹布和桶给她道:“你去,把恭房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