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瑟努轻轻应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晚饭。
赫芭先站起来,
“我收拾一下,你先去洗澡吧。”
语速有些快,看来她还是有些紧张,瑟努点点头,起身来到了浴室。
不大不小的房间,墙上画着人们在安奈河上劳作情景的壁画,正中央是个心形的水池,瑟努一眼就看出来池子里的水是新换过的,明显比早上还清,还铺着不少各色的花瓣,熏香的浓淡也很宜人,看来赫芭今天花了不少心思。
他脱去衣服,把身上的饰品放进房间门口的一个木匣子,一步步走进了水池。
水还是温的,这季节很热,这个温度恰到好处。
而瑟努此时,心里第一个想法是:
欧卡还没有回来。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如同绯色的云雾一般,但边角之处那一丝丝的不安却随着浸泡水中所产生的宁静而被无限制地放大了。
是个近乎无可挑剔的妻子,她尽心尽力地深爱着自己,这是毫无疑问的,能够与她成婚无疑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幸福,但他该拿欧卡怎么办呢?
今晚一切都非常完美,赫芭的裙子简直跟神殿中描绘的女神一样,结婚两年来他从未见过妻子的这一面,这毫无疑问让他心旌动摇,可是欧卡一晚上没有回。
他确实到了应该考虑生子的年龄了,身边其他年龄相近的人大多都在做了类似的事情,而且父亲似乎也是在差不多的年龄有了他们兄弟两个,但现在欧卡突然不见了。
神殿的事情要说他也全都上了手了,身边的同僚在确定他不会被送回老家之后也开始一点点跟他熟络起来,但是欧卡绝不会一言不发地突然消失。
这正是新年的时候,按月份来算,时机也正好,但是欧卡这么多年都没有突然消失过了……
……
“你只需要滴上一点点,就在他的杯子里,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你的家人也就安全了,我向你保证。”
这句话突然从记忆的深处冒了出来,就像是一个浮出水面的气泡。瑟努只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碰到了一块坚冰,强烈的寒意由内而外,他不由地缩起身子打了个冷颤。
缓而长的一口气从口中呼出,祭司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水里,用手使劲地揉一把脸,立刻站起身来,走出了浴池。
妻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泡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长。
“你先回卧室吧,我还要稍稍准备一下。”
赫芭这么说着,等他出来之后,也走进了浴室里。
瑟努一个人来到了卧室,房间里已经有着一股颇为浓烈的异味,听过妻子之前所说,他大概知道这种异味的源泉。
用于夫妻对坐之仪的熏香里面有鳄鱼和公牛的粪便,还有莎草的根茎,这些东西烧起来没有恶臭已经是个奇迹了。
咚咚咚。
他没等多久,就听见楼下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我去看看。”
瑟努两步走出房门,对着楼廊里喊道。
“嗯。”
妻子声音有些闷,应该还在浴室里。
瑟努从楼梯走下去,穿过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餐厅和神室,来到了门廊就听见门外的声音,
“瑟努祭司您好,我是阿布拉瓦须大祭司的使者,瑟努小姐在吗?”
声音有些陌生,低沉而冰冷,他稍稍犹豫之后,还是打开了房门。
来人穿着白衣,三十出头,光头方脸蒜头鼻,身材对于信使而言明显过于强壮了。
“你找她有什么事?”
瑟努的胃里一种梗塞的感觉缓缓盘旋起来。
“是赫芭小姐娘家的家事,我只能跟她单独说。”
这么说着,来人上前半步,似乎是想看进房里。
瑟努侧身拦住了对方,他已经感觉到事情的走向。
终于来了,七年了,血与恨的幽灵终究不会停歇。
“神明在上,我是他丈夫,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是一样的。”
“请您不要说这种傻话,这件事大祭司吩咐过了,只能单独告诉她。”
那人伸手就要推他,但伸过去的手被他一把抱住,
“不行,你不能见她!”
“您这是忘了当初自己做了什么吗?”
“一刻都不曾忘记。”
推搡的力道增加了几分,瑟努直感觉自己的两腿发软,他没有退让,但心里清楚地知道,这种局面绝不可能一直维持。
“老公,怎么回事,是欧卡——达尔,你怎么来了?”
拖有些久了,不明所以的赫芭从房里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件宽松的米色长袍。
这个被称为“达尔”的壮汉一手推开瑟努的肩膀,把身子伸进屋里,
“大小姐,阿布拉瓦须大祭司病了,很严重,希望你能够马上跟我回去一趟。”
“真的吗?爸爸怎么了?我下午没见到他,怎么回事?”
赫芭说着就要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就被瑟努拦住,他依然抱着壮汉的手腕,只好用自己的肩膀挡在发妻的身前。
“不要去。”
“嗯?”
“赫芭,听我说,你不能去。”
赫芭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但立刻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满脸通红,用小小的声音说道,
“达尔,爸爸真的很严重吗?一定要我现在回去吗,我明天再去行不行?瑟努早上出门之后我就过去。”
“不行,阿布拉瓦须大祭司要小姐您赶快回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这么严重吗?可是我前几天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瑟努用手腕揽住了自己的发妻,坚定地说道。
“她不想回去,你走吧。”
“那就对不起了!”
达尔抢身上前抓住了赫芭的肩膀,一把推开了瑟努,拉着她就往外走。
瑟努被这么一推,头被撞到了门廊的石墙上,顿时眼冒金星,许久缓不过来。
而等到他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早已经不剩一点人迹,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他抱着自己的后脑跪坐在地上,空荡的走廊里传来穿堂而过的风声与细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