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科长
吴科长是个老实人。大家都这么说。
小时候的吴科长,不哭、不闹、不打架、五讲四美三热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长大后的吴科长,工作中不迟到、不早退,勤奋努力,积极苦干,常年扎根于一线,年年都评优秀员工。
吴科长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快四十了,也没结婚。
吴科长很烦恼,为什么自己打小做的都是正确的事儿,可到头来,升部长的都是那几个整天陪喝酒的同事,结婚的是那些到处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仕途不顺也就罢了,没媳妇儿可不行。
为了搞对象的事儿发愁,吴科长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降火药一罐一罐地吃。
李查南,是吴科长的秘书,上海人,戴个眼镜、梳着三七分头,典型的斯文败类,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李秘书:科长,您最近是不是总是睡不好?
吴科长:你怎么晓得?
李秘书:科长,您是不是总是口腔溃疡、整日上火?
吴科长:你怎么晓得?
李秘书嘿嘿一笑:吴科长,您是不是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吴科长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小李,我还没有结婚,自然没有碰过女人。
李秘书:哎呦,我的科长大人诶。这都什么年头了,外面的小姑娘这么多,您这是何必一个人憋着呢?
吴科长大义凌然:小李啊,这我可要批评你了,儿女私情混乱是很容易搞出生活作风问题的。你可要注意啊。
李秘书:好、好。科长,您先忙,有什么需要的,您可以打这个电话。
李秘书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明月夜总会”。
吴科长把名片甩在地上:拿走、拿走,这种东西不要放在我这里。
李秘书把名片从地上拾起来,恭恭敬敬地摆在科长的办公桌子上,笑着离开了。
吴科长把名片捏做一团丢进垃圾桶,生气地说:什么玩意儿,这么看不起人。我吴某人,堂堂正人君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哼!
皓月当空,吴科长站在单位宿舍的阳台上,欣赏着明月下的夜色。一会儿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会儿又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吴科长念着诗,很开心。可这股雅兴立刻被隔壁的床笫之声一扫而光。隔壁住的是李秘书,他老婆是单位的张出纳,是个美人,长得好、身材好。
李秘书和张出纳发出的声响搅得吴科长一夜无眠。翌日天不亮,吴科长早早地就起床去单位。
李秘书到单位的时候,正巧撞见吴科长在翻垃圾桶。
李秘书不解地问:科长,您这是干嘛呢?
吴科长咳嗽几声,略显尴尬地说:没什么,有份资料找不到了,我担心是被我当垃圾丢掉了。
李秘书是行家,心念一转,猜出了吴科长的心思。他从皮夹里摸出一张名片摆在吴科长的办公桌上,说:科长,我觉得这家更好。你去的话,就报我的名字。
李秘书不等吴科长回答,转身走出办公室。
吴科长装模作样地举着名片对着已经离开的李秘书喊了几声:哎,小李啊,你这是干嘛呀。这张名片给我是没用哒。我是不会去哒。
待李秘书走远了,吴科长赶忙偷瞄一眼,名片的抬头是“星星夜总会”,四下无人,吴科长将名片塞进了皮夹子里。
吴科长工作很忙,只有周日一天休息。盼星星、盼月亮,吴科长终于盼来了周日。出发前,他得乔装打扮一下。他戴上一副旅游时买的墨镜,脱下中山装换上几年前的皮夹克,尽量把自己捣饰得年青一些,一切准备完成后,出发。
吴科长在星星夜总会门口,踌躇许久,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门口的保安觉得他神色慌张,过来盘问。
吴科长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我、我、我……
面色不善的保安:我什么我,老实交代,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吴科长:你别为我这么哲学的问题。
吴科长递过名片:我、我、我来找人,找他。
保安接过名片:哦,原来是来找龙哥。这边请。
保安客客气气地将吴科长请了进去,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包厢。
吴科长是第一次来着金碧辉煌的地方,他感慨这里真豪华,在这里呆一晚上或许要花掉他一个月的工资。
过了几分钟,一个脖子上挂着三串金项链的光头男人走进了包厢,吴科长猜想他就是名片上的黄金龙,龙哥。
吴科长:是黄金龙,龙哥吧。
龙哥:哥们,我瞧着你眼生,你认得我?
吴科长:我和李査男是朋友。
龙哥:噢!原来是小李的朋友。那就是自个兄弟了。今晚老哥你在这里的一切开销都算在我阿龙的头上。
吴科长:这怎么好意思呢。
龙哥:没事儿!都是自家兄弟。别跟哥们客气。哥们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吴科长笑笑。
五分钟后,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姑娘走进包厢。
姑娘:老板,今晚想喝点什么酒呢?
吴科长活了四十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激动地说:秀色可餐,不用喝酒,人已经醉了。
姑娘莞尔:老板你可真会说笑。
吴科长和姑娘唱了一晚上的《梦驼铃》、《流浪歌》和《走四方》,凌晨三点姑娘送吴科长走出星星夜总会。
吴科长醉醺醺地说: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笑笑:我第一次听见有老板问名字问得这么文绉绉的。我叫杏芳,你叫我小杏或小芳都可以。
吴科长嘀咕着:杏芳、杏芳、小杏、小芳。
从那天起,吴科长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杏芳在一起的周日夜晚,第一次恋爱的他天真地认为:这就是爱情。
三个月后的周日晚上,吴科长准时出现在星星夜总会。吴科长一见杏芳就笑得合不拢嘴,杏芳则是耷拉着脸。
吴科长带着几分微醺说:怎么啦,我亲爱的小宝贝。
杏芳犹犹豫豫地说:我、我怀孕了。
吴科长的酒一下子醒了:那那那,那怎么办?
杏芳哇的一声扑倒了吴科长的怀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养孩子嘛!
吴科长安慰着她:不怕,不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的。
杏芳肚里宝宝三个月的时候,和吴科长在民政局登记结婚。吴科长拿着结婚证迟迟不肯放手,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娶到了如此美貌的姑娘,杏芳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嫁给了个老实人,她终于洗白了。
临盆前,吴科长陪着杏芳到灵阴寺求平安。
正德殿佛像面前。
吴科长:大师,您可否求菩萨保佑我夫人顺利分娩?
悟虚大师:自有天命,顺其自然便可。
离开正德殿,吴科长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人,时不时回头看几眼。
杏芳:你怎么了?
吴科长: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杏芳也回头瞧瞧,并不见人影:没有人呢?谁会跟踪咱们呢。
吴科长紧张地在杏芳耳边低语:你说,不会是警察吧。上次咱们投资A股的本金就是公司的钱,虽然我等股票赚了一个涨停板后就立刻套现把钱还回去了,但这几天有风声,说要查账。我担心,会不会是……
杏芳:担心也没用。咱们小心些就是了。
吴科长第一次去星星夜总会时对价位的判断是准确的,夜总会一晚的消费确实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可他早已被杏芳迷住了,为了心中的爱情,他什么是都做得出来。
吴科长:你等我一下,我上一下卫生间,马上回来。
吴科长前脚刚走,毛毛立刻出现在杏芳面前。
杏芳:果然是你。
毛毛:你真的嫁给他了?
杏芳:是。
毛毛:你喜欢这个老头?
杏芳:喜不喜欢不重要,跟着他,我能活得很好。
毛毛:你不喜欢我吗?
杏芳:喜不喜欢不重要。活下去,最重要!
毛毛激动地抓起杏芳的手: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赚够买房的钱,就和我在一起的!
杏芳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你每天都在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太不稳定了,早晚被人打死。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这有错吗?
从角落里飞出一个公文包,重重地砸在毛毛的太阳穴。
吴科长怒不可遏地冲过来掐住毛毛的脖子:我掐死你个臭白毛!居然敢调戏我老婆!
杏芳在边上大喊住手,喊了没两下,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吴科长赶忙松开毛毛,把杏芳送进医院。
毛毛人没死,心却死了。他拾起吴科长的公文包,机械地,一下、一下、一下地砸着自己脑袋,直到血流不止、直到晕厥过去、直到灵魂离开身体。
杏芳在昏迷中完成了分娩。吴科长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便被警察带走了。杏芳苏醒后见到一个男婴躺在自己身边,她知道这是她的孩子,她知道这是她心爱之人的孩子。
隔壁床的产妇夸杏芳的孩子长得白,是她见过皮肤最白的小孩。
杏芳悠悠地说:哎,这种白啊,是一种病。
杏芳看着熟睡中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你姓吴,你爸爸是科长,你以后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读书、自力更生,堂堂正正地做人,千万不要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知道吗?
男婴在梦中点点头。他没有头发,只有一撮纯白色的头毛。白色头毛迎着电扇吹来的风,乎乎地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