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思绪,李子逸问:“夏青她现在在哪里?”
“她走的时候说今天就回法国,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
李子逸知道,这的确是夏青会做的事情,对她来说,无伤大雅“你打算怎么和蓉蓉说这件事情?你也知道,她是一个敏感的姑娘。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在她心里过不过得去。”
柳安玠情绪不高,颓丧的说:“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原谅我。不过我想她现在大概是不愿意看到我的,我会给她时间。”李子逸默然,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来平息心情,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慢慢去想通才行,别人谁都帮不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蕴蓉也退了烧。慕云没能劝住她,只好和她一块去上班。云姐看到她脸色不好,问了知道她生病,也没有给她安排太多事情,蕴蓉很感激云姐的善良体贴。
去茶水间倒茶喝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沈于飞。想到那晚的光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慌忙想躲开,谁知道茶杯里的水太满,稍一倾斜就溢了出来。刚刚烧好的水太烫,蕴蓉被烫到拿不稳茶杯,摔到了地上。溅起的玻璃渣划破了她的脚背,立刻就沁出鲜红的血。她不知所措的呆楞着,沈于飞看不下去,一把拉了蕴蓉的手,要带她去包扎伤口。谁知道手上也被烫到,刚好被捏住,痛得蕴蓉几乎流出眼泪来,她咬咬牙,一声不吭。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的不适,沈于飞松开拉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已经红红一片的手背,心头火起,“你每次都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才高兴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蕴蓉被骂得无地自容,弱弱的回答。
沈于飞被气笑,“对不起,你的手脚受了伤,居然跟我说对不起,你有没有逻辑性?我现在不得不对我们报社员工的资质表示怀疑。”
蕴蓉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低下头一声不吭。沈于飞看到她是打算就这么沉默下去了,十分无语的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蕴蓉没有做徒劳无功的挣扎默默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主编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看起来干净整洁。沈于飞从一个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先给她的手涂上一些白色的膏状物,蕴蓉猜想大概是烫伤膏一类的东西,涂上去以后有清清凉凉的感觉。然后又拿出碘酒,这个蕴蓉倒是知道,消炎用的,不用问,一定是给她划破的脚背用的。她不由自主的将脚向后挪了挪,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脚藏起来一样。沈于飞看着不由好笑,递了棉签和碘酒给蕴蓉说,“虽然谈不上纡尊降贵,不过我也没有打算要亲自给你处理脚上的伤口,你自己应该会弄吧?”
“当然,我会的。”蕴蓉连忙接过东西,自己脱了鞋就准备往脚上面抹药水。沈于飞双手抱胸,靠在办公桌上,闲闲的说:“不是应该先检查一下是不是有玻璃碎片在皮肉里面吗?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的智商。”说完直接走过来,蹲在蕴蓉面前,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用棉签蘸了药水慢慢往伤口上面反复涂抹。蕴蓉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咬咬牙没有吭声,脚却下意识的向后缩一下。
“长痛不如短痛,伤口要清洗干净彻底才会好的快。”沈于飞没有抬头,却是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蕴蓉楞住,过了好一会,等她会过神时,发现脚上已经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布,沈于飞正在收拾医药箱。
她有点困难的套上鞋,今天穿的是皮鞋,没有穿袜子,现在都习惯这样穿鞋,看起来就像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着厚厚的白袜子,有点可笑。是啊,自己现在不就是一个笑话吗?想想那句‘长痛不如短痛’的话,她站起身,郑重的对沈于飞鞠躬道谢,“谢谢您,主编,那个,我回去工作了。”
“嗯,记得叫保洁员把茶水间的地面清洁干净。”沈于飞整理完医药箱,放回柜子里,头也不回的说完又补充一句,“你的工作要求你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粗心大意。如果实在不能胜任,可以让小凤替你几天。我想,夏云应该会给你假期,她对你的评价不错,不要让她失望。不过,我个人建议,认真工作比胡思乱想更能让你从不愉快中走出来。”
“暂时不用,如果有需要我会考虑请求帮助。谢谢您!”再次道谢后,蕴蓉离开了主编的办公室,一瘸一拐的回到她的办公桌。慕云有任务,出去采访还没有回来,张昭然百无聊赖的爬在他的办公桌前画素描。听到如此不和谐的脚步声扭头看,吓了一跳,赶紧上来就要搀扶一把,蕴蓉摇手说:“别,就是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已经包扎过没事了。”
“你这样还叫没事?整得跟个伤病员似的,等会云云回来看到还不得心疼死。”
蕴蓉无语,“张昭然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受了伤就跟犯罪了一样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云云那脾气,护短的很,对自己的好朋友恨不能两肋插刀感同身受。你这样她肯定要着急啊!”
“你倒是很了解她,所以才能每次气他的时候都能一言中的,让她气吐三升血。”蕴蓉心情不好,语气也差,忍不住刺他一句。
张昭然并不生气,说:“我那是看她傻,帮她,不然,被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整个就一没心没肺。”
没心情跟他说话,蕴蓉坐下整理了桌上需要校对的一些新闻稿,开始工作。也许认真工作真的可以忘记烦心事,渐渐的就到了下班时候。慕云一直没有回来,她一个人没有胃口吃东西,到休息室里小睡了一会儿。下午,小凤过来找她,说是跟着学习一下,还带来了一盒饼干。小凤是刚来不久的实习生,还在试用期。她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采,嘴唇比较厚,皮肤微黑,整天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很讨喜的样子,是一个很活泼开朗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看起来整天无忧无虑的样子,认真好学,也很勤奋努力。蕴蓉和慕云私下曾经预测过,这次的实习生里,小凤肯定是能过的。而且,上午新来的主编不是也知道她这个人吗。
小凤笑眯眯的说:“蓉蓉姐,我看你中午都没有去吃饭,而且脚也受伤了,不舒服吗?我这儿有点吃的,你凑合一下吧,下午时间长了会饿。”递过饼干。蕴蓉不忍心拒绝这样的善意,接过放在桌上,说:“谢谢你,小凤。”然后又交代了一些工作给她,自己也开始工作,她并没有可以任性到不顾工作的资格。过了不知道多久,一杯热茶放在办公桌上,抬头见是小凤,她依然上笑眯眯的样子说:“蓉蓉姐,你喝口茶吃点东西再工作吧,反正时间又不用赶,而且,你交给我的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如果你放心,我来做,刚好,我可以多学一些东西,最后你再校对一遍就可以啦!”
小凤说的很贴心,蕴蓉只得依了她。喝着热茶,吃着味道并不怎好的饼干,蕴蓉看小凤埋头在各种文字里,问她:“小凤,你为什么能每天都这么开心呢?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你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
小凤抬头,对蕴蓉一笑,“如果不幸福就不能高高兴兴的生活吗?其实,怎样才是幸福呢?蓉蓉姐,我八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离开了我。那之前,我也是一个任性爱耍小脾气的小公主,随意挥霍着爸爸妈妈给我的宠爱。爸爸妈妈总是爱开玩笑的对我说,我们家小凤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呢?可是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上天就让我明白了,我以前是多么幸福。以后,这个世界上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两个人来无条件的对我好。如果我的爸爸妈妈知道我原来这么快就可以长大懂事的话,他们肯定宁可我永远不会长大懂事吧。成长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蕴蓉十分抱歉的对小凤说:“小凤,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让你难过了。”
小凤深吸一口气,说:“没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么难过了,至少,我现在不会一想起他们就掉眼泪。我挨过几天饿,所以现在特别怕饿肚子,包包里面一定会放一些饼干,味道可能不太好,不过能管饱。”蕴蓉咀嚼着饼干,心里有着钝钝的痛,喝口水强压下心里的酸楚,笑着说:“很好吃,真的。”
小凤的眼睛很小,蕴蓉今天才仔细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成了一条缝,笑容却很甜美。她眯着小眼睛继续说着:“后来,我的小姨收留了我。小姨家里有弟弟和妹妹,姨父有肺结核,身体不太好,小姨工作也很累。我长大一点后就每天放学赶回家做一家人的饭,现在我的厨艺已经很不错了。你别误会我小姨他们,他们对我很好,供我吃穿,上学,是我看着小姨太辛苦才主动做饭的。我很感激他们,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收留我,我现在也许在孤儿院,也许在社会上鬼混,也许已经死在哪里了都没人知道。可是你看,我现在多好,大学毕业了,而且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以养活自己,所以,我很高兴呀!”
这是个知道感恩又容易满足的姑娘。蕴蓉想到自己的父母,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想才好。他们和小凤的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他们为了自己的幸福,放弃了蕴桐。
身后传来啜泣声,蕴蓉扭头看去,慕云正哭得可怜兮兮的,看着小凤,眼睛里散发着母性的光芒。张昭然满脸不耐烦的一张张给她递着纸巾,看着慕云恨不能一把扑过去抱住小凤。
“小凤,你太可怜了,怎么不早说呢?”慕云边抽鼻子边抽噎着说。
“早点说了你是不是准备收养个女儿啊?”张昭然抢白她。
慕云此时顾不得和他吵嘴,想一想,居然点点头,“嗯。”张昭然简直要晕死,“我去,你也不想想,你也就大人家五,六岁吧,养得起这样的女儿吗?”
“也对哦,那就收养个妹妹总是可以的吧。”慕云不服顶张昭然一句。
小凤哭笑不得,“云云姐,谢谢你,我已经被我小姨收养了。他们又没有虐待我,那个,不可以再被其他人收养的。而且,我现在很好,有你们做同事照顾我,也是一样的。”
慕云开始一个劲的对小凤嘘寒问暖,张昭然看不下去,“唉,蓉蓉啊!你怎么就交了这么个喜新厌旧的损友呢?脚受伤了也不见有人关心一下。”其实他是想说缺心眼的好不好。
慕云这才从悲情故事里爬出来,问:“蓉蓉,你受伤了?怎么弄的?我看看。”转而又关心上了蕴蓉。张昭然心里为自己默哀了三分钟,什么时候这个缺心眼也能注意到自己呢?自己的心意,她怎么就看不到?
晚上她们两个回到家,慕云就赶紧给蕴蓉拿了柔弱的拖鞋换上。还念念不忘小凤悲惨的遭遇和她乐天知命的生活态度。门铃响,慕云开门,柳安玠不等她开口赶人直接挤进门。看到蕴蓉一只脚抬高放在茶几上,眉眼透着疲倦,心疼的问她,“蕴蓉,你怎么这样了。”
只不过才过了两天,蕴蓉却觉得恍若两年那么久。她已经从刚开始事情发生时的,想要逃避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的不知所措,慢慢恢复一丝清明。但是,看到柳安玠此刻毫不伪装的关切之态,她有些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幻觉。他们其实还是正甜甜蜜蜜的准备着结婚的小夫妻。这样的幻觉没有持续多久,慕云怒气冲冲的过来,指着柳安玠的鼻子骂他是个负心汉,陈世美什么的。蕴蓉想,莫非我成了秦香莲一类的人物?她其实奇怪的是自己居然还有这样调侃的心思,仿佛看别人的故事。慕云真正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对于柳安玠的所为是断然不肯原谅的,到比蕴蓉还要心切的要赶走这个罪魁祸首。蕴蓉知道,她是怕自己看到他伤心难过。
蕴蓉开口,“柳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可能会请几天假回家一次。你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哪怕是以后不能在一起,她也不愿意给这个带给她阳光一样快乐的男人难堪。在明白自己心意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好了再次离开的打算。这个男人,以后他们只能成为陌路了。心里忽然疼痛难忍,她捂住了胸口,闭上眼睛,额头沁出汗来。
柳安玠似乎也意识到了蕴蓉的想法,他们交往了这么久,蕴蓉的心思他都不用猜就能知道。是啊,他是如此的了解她,却还是伤害到了她,他凭什么得到蕴蓉的原谅呢?可是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他的心慌乱起来。他握住蕴蓉的手,焦急的说:“蕴蓉,我可以给你时间,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是,不要太久好不好?”
“好,我不会离开太久,云姐也不会给我太多假,我还要回来上班的。”蕴蓉平息一下内心的痛楚,睁开眼,轻声回答。柳安玠却感觉蕴蓉的声音飘忽得遥远,没来由的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失落。没有等他多说什么,慕云已经不客气的请他出去。
关上门,慕云气呼呼的说:“你倒好,为了个男人就要抛弃我。你什么时候打算请假的,都不和我商量,搞的我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我也是刚刚决定的,沈主编说,如果需要,可以给我假期。我想,反正也伤了手和脚,上班不方便,不如乘此机会回去看看我妈。最多四天假,小凤现在也可以替我,耽误不了工作。”
“谁怕你耽误工作了,我是说你决定得突然。”话锋一转,“你刚刚说谁?沈主编?你怎么和他这么熟悉了,还给你假?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上午,我烫了手,划破了脚,刚刚好被沈主编碰到,他很热心,还借了医药箱给我用,可能看我受伤就准了我的假。”蕴蓉没有说前天晚上遇到沈于飞的事情。
慕云没有怀疑,还说,“我之前错怪主编了,还在背后说他坏话,看来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嘛。”慕云因为之前沈于飞刚刚来报社就加大了她的工作任务,很是怨念过他,现在决定以后就既往不咎了。
第二天上班,蕴蓉向云姐请假,果然很容易就得到了假期。慕云不舍得蕴蓉离开,依依不舍泫然欲泣的样子又惹的张昭然挖苦了她几句。偏偏今天慕云心情不好,和他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口水大战,战况空前激烈。最后慕云小胜,心满意足扬长而去。奇怪的是输家张昭然童鞋一副虽败犹荣的架势,哼着小曲儿,昂首挺胸的闲庭信步。
慕云下班后要去进行暗访,交代蕴蓉自己先回去,又不是太放心,担心她的脚不方便上楼。不由唉声叹气,“唉,也不能叫柳安玠来送你回家,关键时候男人都靠不住。我也是个劳碌命,下班还不能休息。蓉蓉,要是哪天我能过上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张昭然在后面不怕死的接一句,“你确定你说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某只只会把食物变成废物的二师兄?”
慕云的一腔喷薄怒气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于是勃然而发,“张昭然,你去死!”余音袅绕整个报社。蕴蓉想,不知道这对冤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