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在爷爷家,奶奶爷爷俩人也总看不住我,他俩边忙着在豆腐坊出豆腐嘴里还时长念道:
‘你快歇歇吧,你这小东西可算是上满弦了不住滴跑!’
说这句话时总是抹着一脑门子的汗珠子!
而导致我一住不住到处跑的原因就是,总能在爷爷的小院里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例如一套不完整的孔明锁,还有他用方巾包好的一本绘有奇怪图画的书,甚至几年不用的破马鞍子都被我倒腾出来放在地上骑着玩!我永远不知道爷爷家哪个角落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所以我就像只找骨头的狗四处闻着挖坑刨土!
去图书馆工作后我最喜欢的是各地方县志,本地的五区三县也成了我现在的那个小院儿,四处去找县志中记载的我感兴趣的东西!
直到我看到这本‘古昼地志’和‘神农行记’后我的兴趣得到了压制!‘古昼地志’还好,无非是我家附近的这几十平方公里的范围,而这‘神农行记’让我不敢想太多,毕竟神农尝百草,越尽名山大川,那是我现在可望而不可及的!
陈老头将盒子打开铺在桌上后又从我给他的那本书上慢慢撕下封皮后的第一页放在‘凸’字的下边,成了一个‘十’字!肆无忌惮,敞口大笑道:
‘这才是一套,大功告成!’
笑得前仰后合!
余光扫到我后,随即收敛问道:
‘你…喝茶不?’
说完还给了我一个看不懂的眼神!
我心想啥时候这么客气,还…!转念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逐客令啊!随后看他,他又用那奸笑加贱笑的复杂表情盯着我看,并且还点着头!
我回道:
‘哦,我不喝茶!今晚我给你切点驴肉送来?还有最重要的是我这还有本那叫什么来着?什么遁甲?’
陈老头又是一通嘲讽式的大笑:
‘地摊儿上买的吧!’
我用鄙夷的眼神瞅着他!
‘您别后悔!’
说起地摊!我爷爷手上的那本灰邱邱皱皱巴巴的破书,还真是从地摊上弄来的,封皮是真正的牛皮被人摸出了包浆,油光发亮!里面的纸也不是普通的草纸或者毛头纸,有点像老鼠皮一样的材质,不硬不软并且有任性!写上去的字貌似是朱砂写的,红字小楷!我有六成的把握是陈老头丢的那本!虽然我没听他说过他的那本长啥样,倒是听我爷爷说过,这本书可是从一个不寻常的小集市里淘换来的!摆摊的这个地方一般人还真去不了!
1978年,我的一个三老太爷,就是我爷爷的堂三叔,虽说爷爷叫他叔,可他俩的年纪差不了几岁当年都在四十来岁!他在铁路上看铁路!那时候看铁路是以传旗子的形式考勤,旗子到人到,旗子不到即使人到了也没用,白跑一趟!他看的后站是从我们村到东邻村的一段,直线大约三四公里加上拐弯抹角不到五公里的样子,而前站不用看,前站就是周村总站有专门的人定岗巡查!
以前铁路上的铁路房每五公里一间,每间两个人轮流值班,早上八点,晚上八点换岗!每班当班的人拿着印有自己门房号的小旗子去相邻的两个铁路房交换,一个班两次!路上处理各种异常情况,例如轨道上有石子、有心怀不轨的或者轻生的人、还有铁路的维护保养。
从我们村到百旺村这段距离最短,并且这是一号房没有前站!只需将旗子拿到后房也就是百旺村的二号房再从二号房拿回上一次送的旗子即可,一个班两次!并且离总站近,好多事情都好处理,唯一不好的就是老被查岗,并且这个查岗的也是个神经病,后文说!
按道理说一号房都是那些铁路上有关系不求上进的关系户们集中扎堆的地方,打点麻将,搓个小牌,喝点小酒,干活不多钱可不少拿!
春节刚过三老太爷以一个国民党连长的亲哥哥,反动派家属的身份被从村里的晒粪场安排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人民,对不起他弟。白瞎了他弟弟给他的这个名头!只不过碍于他特殊的身份他只干活没钱拿,只管吃饱!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吃饱后还能给家里相依为命的老母亲匀出一顿。
深秋的一个傍晚大约六七点钟,干了大半年的他和往常一样将旗子往腰间一插,扛起叉石子的铁叉子,拿着配发的手电筒,摸着口袋里的烟袋锅子和晒干碾碎的丝瓜叶,哼着小调去送旗!
这大半年来他隐隐察觉总有些不对,可也没太往心里去!就算让他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好!有时走着走着冷不丁从哪冒出一句
‘开会咧,开会咧…!’
说的急促,声调像是小孩子高八度的喊叫声!边说着像是钻天猴似的就跑远了!这大晚上的总能吓他一跳!回头问我爷爷开啥会时,爷爷一脸茫然的说
‘开会!哦~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没事!’
还有时看到一个个头不高,头上蒙着乌纱巾,背对着他坐在铁轨上的小女人,哼着听不懂的调调摆弄自己的头发,有几次三老太爷喊她下来以为是哪家想不开的婆娘寻短见,可她像没听见似的依然自顾自的坐在铁轨上玩头发!想看看她的长啥样,可总也看不到,看她貌似是坐在铁轨上你永远也追不上她,直到走出村头那片空地,就平空不见了!他最后还总结出个规律,大多数类似的情况都出现在我们村村北头附近,也就是他去二号房送旗必经的这一段!
这里有个六七十平方水湾子,贴着铁道沟东西向躺在一片洼地里,西头略宽于东头!形状像极了一口大棺材从这里面被挪走留下的这么一个大坑,水清没有淤泥!里面的水最深也末不过脚脖子,可也没听说那年这里的水干涸过,即使离它不过几米远的田里,干的地上裂口子,这里也是常年的有水,并且有一股子莫名的腥臭,老人们叫它‘鬼砚台’!
就像这样的一方水湾子即使不长草也应该有芦苇、蒲子这样的水生植物吧!光秃秃的,只泡着两三棵黄之纤纤的小柳树苗,蹲着一个比磨盘还粗的大柳树根!前些年大旱就因为一个传言,周边耕地的主人宁可从村南头玉龙湾里一担一担挑水,即使玉龙湾里没了水等苗干死也不敢用这里面的水浇地,村里老人说这水流过的地三年啥也不长,寸草不生!
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三年啥也不长,认谁家也受不了!谁也不愿意担三年颗粒无收的风险,所以谁也没试过!
泥湾子旁边就是铁路,往西去内地各大城市,北京、合肥等,往东末端站就是青岛!抗战之前德国人没修这段铁路时泥湾子西边有条土路,就是我们村出村进村的大路,那个时候也传出了很多神乎其神的妖事儿!后来修了铁路,留了一个两米半高三米宽能过马车的桥洞子供村里人出入!走到这,三老太爷故意提起精神怕被冷不丁的一嗓子吓一跳。
刚过桥洞看到铁道沟里垛得一人多高的玉米杆垛子间,狗钻柴窝似的嗤嗤啦啦作响,声音持续不停!透着月光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个不高晃晃悠悠慢慢挪动,腋下还夹着几根玉米杆似的东西!
这片地是我们村三队的地,三队的队长就是我爷爷,三老太爷虽然没有地,可爷爷有点酒有点面也偷偷给他送去,俩人关系十分不错!那个时候玉米、小麦是人的口粮,剩下的玉米杆儿、麦子秆儿就是生产队里牲口的口粮,而牲口可是春忙秋种时的第二劳动力,第一一般指望不上,拖拉机一个村也不过一台两台根本不够用,主要也没几个人会用,万一玩坏了遭村里人的白眼儿。
看到有人偷自家地里的玉米杆儿,三老太爷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邻村的那些“牛鬼蛇神”“臭老九”们,趁着天黑偷玉米杆回去垫垫牛棚里的光板床铺,堵堵透风撒气的柴火屋墙,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数九寒天!
他大呵一声:
‘唉!你来干啥~’
同时用手电扫视着!
一般人看到一个一米八几,虽不说膀大腰圆但也算是魁伍的大汉,冲着自己大吼一嗓子加上做贼心虚的心理阴影都会不自然的感到心颤!他这一声不所谓不大,并且底气十足!但对面的反应却是几声叽叽嘎嘎窃窃鬼笑!同时在他手电的光照范围内黑影不见了!心想吓跑了就得了,知道有人看着估计也不会再回来,可走了没几步他又听到桥洞底下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桥洞很深足有四条铁路的宽度,里面哭声的回音他都听得真切!以前他听这里的邪乎事儿也不少可没见过!他自己也知道眼前的事情蹊跷,可他这个人本身就邪乎,从来不怕这些神鬼之事,主要也是没遇到过!更何况现在混到这个地步他还怕啥,桥底下又是个女人能把他咋地!索性打着手电下到铁道沟里,又是那个嗤嗤啦啦的声响,他看了看手里的钢叉,又顺着手电光往漆黑的桥洞子里看去,一个瘦小的女人头上蒙着乌纱头巾,背对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两只枯瘦的黑手玩弄着乌纱巾下露出的青丝,边玩弄边用那高八度的嗓音哼哼唧唧的念道:
‘小孩小孩不掉魂儿,这个洞里吊死过人儿,哥哥哭着在上边闹,妹妹笑着把绳套,绳套好!哥不闹,妹妹还是一个劲儿的笑…!嘿嘿嘿....’
大晚上看到眼前这一幕,听到这一套说辞,认他胆子再大也他娘吓得走不动了!愣了十多秒后他使劲握了握手中的钢叉,慢慢后腿!后悔下到这三米多深的铁道沟里,下来容易,上去可不是个轻而易举的事儿!这个画面他不想再多看一眼,脑子里只想赶快离开!手中的钢叉在此时只能给他心理上带来一点依靠,实际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慢慢退到桥洞旁边的一个石头砌的斜坡下,用钢叉扎进石头缝里借着劲往铁路上爬,心里害怕手忙脚乱!爬一步退三步的架势,腿肚子登的直往前转,胳膊也酸的握不住叉柄,折腾了好一阵也没能爬到铁路上去。
在他逼着自己静下心尝试斜着四十五度角往铁路上跑,起初连滚带爬跌下过好几次胳膊肘、膝盖上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总之感觉粘乎乎的沾在身上,他坚持了十几分钟后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亮光,是二号房!他嘴里的‘二房’,气喘吁吁总算有个着落!
‘二房’的当班是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子,姓吕叫吕志远,看他一身的狼狈,脸上磕破了皮,衣服也撕破了好几个大窟窿,赶忙起身扶他坐下,随后打了盆水让他洗把脸!问他咋回事?三老太爷洗了把脸,定了定心从口袋里摸出个烟袋锅子捻了一小撮晒干的丝瓜叶按进去对着油灯狠嘬了几口,干咽着口水哆哆嗦嗦说道:
‘真~真他娘滴见鬼了!这大半年来~头一回来!’
小伙子吃惊并有些兴奋的嚷嚷道道:
‘你也看见了,是不?我和俺姥爷说他还不信还凶我!等回头见了他你和他说,他信你的话!’
三老太爷被这个小吕的大炸呼小叫整的心烦意乱:
‘看见啥?你个毛都没有奶孩子你见过啥?’
看到三老太爷有些烦躁小吕收声不再咋呼,但是兴奋劲头还在!
说起这小吕的姥爷也是看铁路队伍中的老队员,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姓刘叫刘福山。
现在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不算是老,起码脸上不显老!在那个吃喝犯愁年代六十来岁看上去就像今天七老八十一样,正儿八经的老头了!他是邻村官庄村出了名的“牛鬼蛇神”!他看的这段也要去我们村村头的一号房送旗子,换句话说也要经过那段人们不愿意走的路!
他在这待了十多年,在他接这个活之前的那个人,就吊死在我们村村头的桥洞子里,打那之后就更没人愿意接这个活了,铁路上的职工知道这个情况谁也不愿意来,从村里找,村里知道的宁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田里下大力挣公分,也不愿意拿这一个月十五块钱的现金!活不能没人干,本站的职工也不能逼他们干,毕竟你也不知道众多员工当中那个后边有没有个王八壳子罩着!
也是实在没招了铁路上派了一个小领导找到他们村村主任,给了他20块钱,还从火车上弄了两条好烟,半土篮子风干的无花果让他帮帮忙!第二天刘老头以封建主义牛鬼蛇神的头衔卷着铺盖入驻二号铁路房,而前一天刘老头还帮村主任媳妇叫魂儿驱邪!
到了小吕,六年前小吕高烧不退,村里的卫生室、县里的医院转了一大圈都没有半点起色!最后小吕他娘在县医院哭天喊地的时候,课室的主任提醒她:
‘这医院看不好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孩子遭罪啊!你要不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找个明白人问问!’
小吕他娘这才想起在铁路房看铁路的老父亲,白天让小吕的父亲从生产队里借了辆平板车,赶在半夜在车上铺好了铺盖抬上小吕偷偷来到了铁路房!刘老头看到后把着脉,给小吕揉着户口,皱着眉头直呼不妙,他让老吕两口子先回家,将小吕放在铁路房他照顾!别人要问起来就说自己白天干活忙没时间照顾他,让这个老牛鬼蛇神发挥余热帮忙照顾!谁也没想到这一照顾就是大半个月,小吕他娘天天去铁路房送点稀粥、面条!顺道也偷偷给他爹送点米面等细粮!小吕住的这段日子村里人都夸这姥爷疼外甥,白天人多时刘老头能稍微睡会觉,到了夜里这小屋的油灯是彻夜通亮!除了刘老头去送旗外几乎都在屋子周围给外孙端屎端尿!又过了半个多月奇迹发生了,小吕从小屋里走了出来再后来慢慢的能帮他姥爷干点活,夜里送旗子也能替他姥爷跑跑腿!只是有好几次半夜他送完了回来告诉他姥爷说离他们不远有个大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让姥爷晚上和他一块去送旗顺道去赶个集!他姥爷二话不说回头就是两个嘴巴子!打完说道:
‘大晚上哪里有集,再他娘胡说八道我打烂你嘴!’
从此以后小吕再也不敢在刘老头面前提起此事,不敢提是一回事,可这三年来他还是能时不时的看到铁道沟里人来人往的叫卖声,和一个女人唱戏一样的哼哼声!小吕大病初愈后在铁路上也能混口饭吃,刘老头给他问了问留在铁路房看铁路,这对于铁路上的领导来说也算是两全其美的顺水人情!七三年刘老头也搬去了村里他闺女家住下!
几年过去三老太爷碰到这档子事又把小吕的话匣子打开,可小吕一张口便被三老太爷噎了回去!也怪当时三老太爷处于惊吓过度的状态,抽了一锅子丝瓜叶后心情也慢慢回复,问小吕:
‘你刚才说你看见啥?’
小吕挠着头回道:
‘每当初一,十五,过清明,过年半夜我去你房送旗,你们村村头的铁道沟里打铁的、卖包子火烧的、牛羊马牲口的,还有钜盆修锅的赶集一样热闹,四处的叫卖声,有时我寻夜班第一趟给你房送旗看到,下半夜我再去都没散还在那!’
‘我们村村头?’
‘嗯!就那片水洼子地里,看着热闹就是不能仔细听,你要仔细听的话鬼哭狼嚎,无比的凄惨,挺吓人!’
听着小吕给自己讲着这几年的所见所闻不知不觉到了换班的时间,小吕的姥爷刘老头提着油灯,肩上搭着旱烟袋,怀里鼓鼓囊囊不知道揣着什么开门进屋,看到三老太爷一身的狼狈不仅没有感到惊讶,反而很淡定的坐到了他身边的铁凳子上!小吕跟他姥爷交代了铁路上的情况,又拿起挂在房门外的考勤板画了个勾,哼着小曲回了家!三老太爷听完小吕讲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后,也没觉得有太多的怪异,毕竟这一晚上的遭遇彻底让他刷新了三观!反而觉得刘老头这人奇怪的很,刘老头不是不疼爱自己的外孙,相反从他照顾生病的小吕这个事情看他很疼这个孩子!但是面对小吕这么多次不一般的经历他却不让这孩子在他面前提及,甚至不惜打他,也不怕他出什么意外!三老太爷觉得也没必要再和他多说便要起身离开,刘老头这时却阴着脸说:
‘石啊,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