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钓黄鳝回来了,他坐在外面悠闲地抽起了黄烟。吃晚饭的时间还早,妈妈把留着的菜粑饼炕热了,端出来给他先垫垫肚儿。我站在旁边盯着菜粑饼,爸爸瞅了我一眼,还是自顾着抽黄烟。
我想吃那饼却不敢说,只好待在那儿看着。过了好一会儿,爸爸朝着我说:“嫩丫,过来把我后背上的疮疖挤一挤,就给你吃半块饼。”爸爸后背上的疮疖已经是常年的老痂,中间有个小孔,能挤出浓汁,肯定时常痒痒,可是他挠不着,只有我们帮他挤一挤。
妈妈朝爸爸和奶奶说了一声:“粥已经烧开焖在锅里,等会儿再吃。”她就自顾着跷着腿坐在梳妆台前,梳她稍微散乱的辫子。那房间里摆满了她陪嫁过来的床,衣橱,大柜子,小柜子,首饰盒,梳妆台。各种小柜子,小盒子一样一样的,连床前的那块踏板,大、小马桶都雕着花。
按照她的原话:这屋里的每样都用桐油,漆刷了三遍,那一样都是精心打造,她满意了才陪嫁过来的。我在村子里串门,是没有看过床前有踏板的,家具会打磨一下就很好,是不会刷桐油的,我想那年代有家具就不错了吧。
奶奶眼睛很早就瞎了,她坐在外面凳子上。只要我坐在她旁边,她总会用手摸我的脸:“娃,给你取个名儿好不好?思徽,叫周思徽怎么样?你爷爷说你这孙辈是思字辈,取了这名儿留着,让你们一个孙儿叫这名儿的,可惜你爷爷早不在了。”奶奶是小脚,常年住在大伯家,轮到我家管饭,爸爸就过去背她过来,晚上再背着送过去。
只要奶奶来了,爸爸总是让我坐在旁边陪着她。奶奶只会讲那几个故事,反反复复地讲给我听:“在从前哩,有个地主老爷,他家里有几个长工,他总觉得长工把田里的稻子养得不好,因为他总是看到长工懒散地一起坐着。长工说啊:‘地主老爷啊,我们是干累了,坐着歇一会儿呢,田里的稻子可不是那么好种的啊,你从来没种过,是不知道这活儿辛苦啊。’地主老爷说:‘谁吃着稻米,还不知道稻子怎么种?你把田里的秧苗拔过来甩到我门前臭水宕里,我就天天看着它,这么肥的地方秋天保准有个好收成。’到了秋天,田里稻子都成熟了,可是地主老爷门前臭水宕里还是一片青翠。长工说:‘地主老爷,你这庄稼是长得肥壮,可是你从不下田辛苦流汗,它只会长桩苗不结稻籽啊。’孙子啊,地主老爷哪会晓得这是长工拔过来一堆稗子,它怎么能结出人吃的稻米呀。长工聪明啊,他知道地主老爷是不会下田劳作,发现稗子与稻子的区别。”
奶奶讲的都是几个地主老爷的故事,也让我明白在这个世上想吃稻米,就要辛勤劳动,谁让别人养着,谁就成了地主老爷。
周朵云从外面疯野钻了回来,看见了饼立马撇下半块,边吃边说:“咦,还有这好事,留着饼等我吃。”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我还在帮爸爸挤背上的疮疖,急忙急了:“还有我的呢!”
妈妈出来数落朵云:“就你疯,就你野!还晓得回来啊,你看你,不像你弟弟乖,也不像你姐姐晓得写会字,尽留级,等你弟赶上来,你还有脸跟弟弟在一个班待着,到时看我不打你!”
朵云说:“家里哪个都不打我,就你打人!人太要强,跟自己的身体犯不着。”
奶奶说:“二丫头性子要强,倒是秉承媳妇你的性子,这外人是欺负不了。家里有一个这样的人,倒也是一根柱子能顶起梁。”
大姐姐性子文静,有饭她就吃,到了时间就去上学。不硬着争也不明着抢,只要自己那份儿的,不能吃亏但也不去逞强。
窗子外面大伯敲了几下玻璃,喊:“嫩丫,晚上自己一个人睡,照不照?”
噢,天已经暗下来了,到晚上了。“大伯,我一个人可以。”晚上,这漫长的夜晚,还真是有点怕,可是我又不想说出来。
在浓浓的夜色里,有点儿月光,光线不是很明亮。“凤鸣,出来玩会儿好不好?”我叫了好几声,才把凤鸣吵醒站到窗子跟前。她打开窗子跟我答话:“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
“我想桃园里的桃花开了,我去摘一朵,给你戴,好不好?”
“那好,你去摘,我这儿等着。”
有一段时间要抱着豚鸭去凤鸣家,妈妈说我家今年没有公豚鸭,只有让我抱着母豚鸭去打水,才会孵出小豚鸭。她已经跟凤鸣妈妈说好了,每天中午让我过来,那会儿她们家里才有人。
第一次就赶上了她们家吃午饭,凤鸣妈妈端了一碗饭菜,拿了凳子放在外面让我吃:“喊你,瞧着又不好意思上桌,就在外面吃吧。”
“我不吃,妈妈不让的。”我左右扭捏不好意思地回话。
“咦,你看他还真不吃,你不饿吗!我们都快吃完了。”凤鸣姐姐来凤看着我笑,她们一家人都在笑。
凤鸣跑了过来,也把她的碗放在凳子上:“我陪着你吃,你看照了吧。”看我还是不肯吃饭,她对我一声吼:“给我吃!都给我吃完!”她跟我年龄相仿,只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却唬得我噙着眼泪吃着碗里的饭。凤鸣却笑了,还她把碗里的肉夹到我碗里,看着我吃饭。
“咦!你瞧她俩还真是一对儿,平时她傲得像只凤凰鸟儿似的,哪个能要到她碗里的东西?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来凤姐姐笑着嚷嚷。
后来的几天,我们俩就玩熟了,回去也晚了些。我们在一起玩过家家,凤鸣喜欢拿树叶和泥巴做菜。她当媳妇来做饭。我就充女婿来吃大餐。小孩子能在一起玩起来就无拘无束了,面对一堆堆泥巴和树叶,我总是会说:“嗯,好吃,好吃,你家饭菜真好吃。”凤鸣总是会咯咯地笑。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把摘的一朵桃花递给她,她就顺手戴在头发上:“我不出去了,外面太黑,我们就在这儿说一会儿话吧。”
一会儿我却感觉有人在喊我,我就告别了凤鸣,朝着那个声音跑过去。远远地看见有个小孩的影子在前面跑,“小七,小七,快点儿来!”跟上了那个影子,那个小孩就对着我喊。我认了出来,他是妈妈嘴里说的小三子。“小三子!妈妈说你是小三子,你只有两个妹妹,就是我两个姐姐,大姐和二姐,我也只算是小六子,你怎么会喊我小七子?”
“咦,这个是好奇怪!我就知道你是小七子。除了妈妈,我现在就认得你小七子了。其他人渐渐都忘了,我感觉很快就要去投胎了。”小三子拉着我的手,我就跟着他飞了起来,四周黑漆漆的,在黑暗的天空下,有一块明晃晃的亮点,那是几块稻田。
“美女过境,空中留香。激情迸发,地有余温。”,“美女过境,空中留香。激情迸发,地有余温。”小三子念一句,我也跟着诵一句。“嗡”的一声,我就落在那几块稻田上。心口阵阵发热,心口那块三角形的疤迹一阵疼痛,我就从梦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