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的时候,房成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又说着:
“两位夫人中,二夫人一向威严,从前十分强势,但近些年来一心扑在大殿下的身上,连府里的事情也管的少了;三夫人性子活些,是少有的敢在王爷面前略微放肆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还不错。如今府内诸多事宜、府外与各大豪门的走动,大多都由三夫人在打理着。
方甚听完,对这个诺大的王府顿时升起了几分怜悯之情。
说起来,现在即便算上自己,这里也不过只有四个半人,在他心中,把一动不动的房理算作半个人,已经十分给他面子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王爷爹,是不是还有着像他一样偷偷养在外面的子嗣。
方甚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都抛出脑外。刚刚光顾着应付两位女主人,这时他才能闲下来欣赏着四周的花草景致,只见长廊的两旁,挂着精致的灯笼,迎着微风微微飘荡。
便在此时,一队侍女盈盈地走了过来,经过他的时候,虽然一个个都神情庄重,但她们好奇的目光都被方甚尽收眼底,显然她们对他这个新来的殿下十分感兴趣。
他立即又回复到那种呆呆的样子,估计在走过他后,这些小丫鬟还不知道怎么议论他呢。
随着二人渐渐走远,他们周围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若不是方甚知道还没出府门,现在还在王府里,他甚至都以为,这个房成想把自己带到荒郊野地好谋财害命。
终于,二人到了一座古朴而又寂静的宅院前——房宅。
原来此处竟是一处府中之宅。
“二殿下”
房成在这宅子的大门前停下,转过身来。方甚惊奇地发现,此时房成脸上的谄媚等不一而足的浮夸神色已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和严肃,
“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这是王爷在前朝封王之前时,在京中的住宅,如今除了一些指定的下人定时进去打扫外,无干人员一律不能进去。”
他顿了顿,面色不变,又说道:“小人劝您进去之后径直去东厢的书房,王爷吩咐过,他会在那里等您。”
末了,他似乎怕方甚不在意他的劝告,所以又补充了一句:“小人记得从前一次,大殿下在里面弄坏了不知什么东西,被王爷罚跪了一整天,两位夫人根本不敢求情,这是我们这些下人见过的,王爷对大殿下最重的处罚。”
似乎是对房成的话颇感兴趣,方甚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宅子外面仔细端详起来,忽的又想起什么,不太肯定的问道:“这个宅子的女主人是……?”
“没错,正是大夫人。”房成接过了话回答道。
“这是王爷品衔不高时,在京中所居的宅子,那时候小人尚且年幼,虽说是下人身份,但夫人从来都是温柔慈爱,对我们也是不偏不倚,教导有加,这里虽然又小又破,但夫人总能让人把它收拾得十分动人。”
之前一直卑躬屈膝的房成,此时少见的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可见的崇敬与追思之情,这与对陆氏和贾氏的敬畏却是完全不同。
方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这个房成为人精明机巧,在短暂的相处之中,方甚也深有体会。
然而,他在对于现在王府实质上的主事人陆氏,却一直只称二夫人,但在提到大夫人萧氏时,除了一开始回答方甚的问题时,才用了大夫人这样的称谓,其他时候,都极其自然地称之为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足以彰显的大夫人萧氏在王府的地位和影响,即使过去二十年之久,也不曾被磨灭多少。
这是一种怎样柔和又持久的人格魅力呀!方甚心中感叹不已。留下一句“在这等着”便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方甚敢说,这个宅子别说是在首都定京,就是在越州的夜俗城,比这好的都一抓一大把。由此看来,开节王在发迹之前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一帆风顺。
然而,比这还美的,确实极少见了。满地的小草野花随意生长着,凌乱却又生机盎然,一眼望去,几乎空空如也的小院里,几条粗陋的青石条被放在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屋前面作为台阶,另一边却是一片片明显被规整过的花圃。
细看,里面还有些果蔬种植过的痕迹。穿宅而过的是一条由发源于后山的泉水汇成的小溪,在那水流上面,还残留着许多小小的水车。
这些应该都是已故大夫人的手笔。可以想见,当年房达高中探花,本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节,然而却偏偏从事了改革这个古往今来最为危险的事情,触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利益。
虽有皇帝大力支持,但一路走来,遭遇的明枪暗箭不知凡几,就更别说受了多少打压排挤。
为国劳碌,却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这该是多么苦恼的一段时光,也正是在此时,一个一直以来,就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在这简朴的环境中,营造起这一片难得的田园净土,来日日舒缓他的内心。
也难怪,即便二十余年过去,一代枭雄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二夫人至今还未被扶正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显然是一个柔顺者征服刚强者的典例。
忽然,方甚瞳孔一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身影,正在那片花圃中兜兜转转,不停地忙碌着,像一个劳作于田间的老农一样。
方甚想到过许多种见面的场景,但决计想不到是这样,一时间愣愣地站在了那里。
“方甚!”
那人看到了他,停下了手中的事,唤了他一声。神情并不冷淡,却也不是多么亲切,尤其使方甚感到顺心的是:这人没有像之前两位夫人一样“湛儿”来“湛儿”去的,而叫的是他最习惯,最认同的名字。
见状,方甚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有理由不跪下叫爸爸了。
“房湛,拜见……”他一边跪下行大礼,一边嘴中这样说着。
“不必,不必。”开节王见他有行礼的趋势,早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免礼。
方甚抬起头来,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而又突然变成自己父亲的中年人。
他的身躯并不是多么伟岸,但由于多年以来,生活并没有多么奢靡,身材倒是十分匀称,显出与他的地位不相符的健壮。
再往上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其上的五官十分端正。可以想见,这张脸在年轻的时候定然十分英俊。
即使是这样,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倒越发显得沧桑,若是放在外面,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大叔控的纯情少女。
“看够了吗?”开节王笑吟吟地问道,就像一个开明的父亲,完全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可怕。
方甚默然,等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开节王环顾四周,这才意犹未尽地拍拍手上的泥灰,到底又觉得拍得不干净,于是到地边的小溪旁,弯下腰把手伸进水中清洗着。
“走吧,跟我进屋子。”开节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方甚眼里,他真是像一个农民甚于一个权势滔天的王爷。
跟在开节王身后,方甚沿着田地中开出的小径,到了那几间房屋前。
这里即使多年未曾有人居住,但依然被维持得十分整洁,而且毫不破旧,看起来十分温馨,起码比外面富丽堂皇的王府要好得多。
方甚估计开节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怎么会放着王府不住,偏偏常到这儿来呢。
房达走在前面,推开门好让后面的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