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贵,别人都这么叫他。
在家乡人眼里,他在京城里顶大的酒楼里当伙计,是村里难得的的体面人,就连四里八乡的村妇们,在教育自家孩子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去做大官”之类。
而大多是说,“你要像人家隔壁的三贵叔一样,将来在京城里谋份好差事,也好吃饭穿衣不愁。”
但各人自有各人的难处,在那些乡下人眼里光鲜亮丽的三贵,此时正窝在墙角的一条长凳上,酒楼里人来人往,但没有一个人注意着他。
怨毒的眼光死死的盯着远处的一名伙计,此时,他那名同伴正尽心尽力地着一大批客人,那殷勤的笑,刺激得他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批客人本来是他先招呼的,但一个不小心,就被自己平常关系还不错的伙计中途截胡掉。
再看看那一大群衣着华贵的客人,他不禁怒从中来,说不得有多少赏钱,这样进了别人的口袋。
在京城雨家的酒楼里做事,即使是他这样最低级的伙计,挣的也着实不少,除去吃饭穿衣之外,每月还能攒下一笔十分可观的数目,但任谁被抢走了嘴边的食,又会开心呢。
忽然,他四处游走的目光定格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的,有二人正向这边走来。
“那是……开节王府的——房成。”
这雨家的酒楼在京城里数一数二,三贵既然能进到这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说别的,就是远处那人,他虽然只见过一次,而且还是随意的一眼瞥到的。但现在一眼看见,他就能十分笃定:那个正引着路的家丁,正是开节王府的下人房成。
那还是数年前,雨家家主在这酒楼的最顶层宴请那位王爷的时候,他所见过的。
当时那位王爷周身的雄浑气场,给予了他极深的震撼,也是从那位王爷的随口一唤中,他得知了,跟在其后面的那个家丁名叫房成。
真是来了个天大的客人!
他脑筋略略一转,脸上的怒色立即变成了笑容,同时小跑着飞快迎上去。借着眼角的余光,他迅速而又隐晦地打量着被房成引着的那个年轻人。
这人看起来应该还不及二十岁,身材中等,面容普通,但五官还算得上规整,相貌中规中矩,倒是其眼中的目光,时而凌厉,时而痴呆,令人捉摸不定。
三贵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人绝对不是开节王府的房理殿下,那会是谁呢?
他在自己的脑中一一搜索,京中各高官政要的公子里,也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啊!
更令他疑惑的是:此人肤色较深,还算有点黝黑,裸露在外面的手指并非多么的修长,周身没有华丽精致的配饰。
更大逆不道的是,此人居然留着短发,不像那些贵公子一样将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更别提他那一身在三贵眼里看起来简直难以入目的“粗陋衣服”了。
尽管如此,看着房成毕恭毕敬的样子,他是绝计不敢有半点怠慢的。
“这位少爷,您里——”
满脸的堆笑,殷勤的招呼,换来的却是对面人一巴掌呼在他的头上。
“乱叫什么,这是王府的二殿下。”
“啊——是!是!小的该打,小的该打。”
三贵的嘴张得老大,开节王府除了房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二殿下?
惊讶归惊讶,他很机灵地迅速掩住了脸上的表情,还装模作样的用手在脸上拍了几下,而后连忙改口道:“殿下,您里边儿请,看小店有什么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虽然都是待客,但不同的客人自然有不同的规格。此处虽然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其背景也是异常宏大,但光是冲着房成,他就不敢端着架子。
这一幕方甚看得好笑不已,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眼前这个小二,明显就是最可怜的小虾米。
面对着房成投来征询的目光,他随意的摆摆手道:“你安排吧,随便上些饭菜。”
房成点点头,而后转过身去命令道:“带我们去二楼,要天字号包间,把你们的招牌菜上上一桌,要快!”
“得勒,请跟小人来。”三贵闻言,高兴得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根,幸好头低着才没被前面的两人发现,刚刚失去那一桌客人的恼怒之情全然不见。
像开节王府这样的顶级豪门,里面的人在这里用餐一般不会付给现钱,都是吃完了抹抹嘴就走。到了年底,酒楼里才会派专人到王府里去结账。
这样一来,这位殿下多半不会专门给自己赏钱,但招待一位这样的客人,又怎么会仅仅只为了那点少钱。
三贵可是清楚的记得,就在不久前,原本和自己一起在一楼招呼普通客人的一名同伴,就因为把京中某位少爷公子招待得十分周到,隔天便被调到二楼,专门侍候那些有身份的客人去了,在这两处所能遇到的客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进到里面,一楼大厅里那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便映入眼帘,方甚只见客人围成一桌,或吆喝、或划拳,一时之间也不禁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自己还对这些生活富足的人十分羡慕,转眼之间,这些却已经被自己踩在脚下,连自己的下人都不屑为之一顾,人生的大起大落在他这里,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相比于下面,二楼的氛围就素雅了许多,装潢也更加低调,却又不失奢华,一个个侍者们井然有序地在各个包间里进进出出。
“好了,你去吧,快点上菜,别让殿下等太久。”刚被带到一个上好的包间里,房成便要求着。
小二恭敬地退出之后,方甚找了个地方坐下。
“你也坐吧。”
“殿下您坐,我站着就行,哪有小人和您一同坐着的道理。”虽然房成脚都麻了,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半点也不敢逾矩。
见他坚持,方甚也不强求,便把话题转移开去。
“这么大的酒楼,怎么连个名字也没有?”刚刚进来的时候,方甚就发现,这个酒楼前面未曾挂着牌匾。
“回殿下,这酒楼是雨家名下的产业,但在这京城中,无人不知。”
“哦,雨家,很厉害吗?”又听到一个新的家族,方甚很是感兴趣。
“说起这雨家,那可真是……”
接着,房成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讲述。很少见的,方甚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嫉妒和眼红的感觉,甚至于说到激动处时,他还搬出房达的话来当作他的依据。
而方甚在听完之后,也不禁为这个雨家的运气之好而咂舌不已。
话说这雨家,二十年前,名气也不小——易国首富!
雨家的奠基人,也是现在整个雨家的定海神针——雨烈,出身贫苦,父母早亡,又没有什么亲戚帮衬,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因此自小便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便开始为谋生计而走南闯北,在这期间,他走卒贩夫都曾做过;三教九流也有接触,后来则逐渐稳定下来,慢慢开始经商。
不得不说,雨烈在这一方面很有天赋,加上他常年四处游走,阅历自然丰富至极,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就把商号开遍了全易国,甚至连其他的一些国家里也有他的商业势力渗透进去。
与开节王一样,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他最高的辉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下一个更大辉煌的铺垫而已。
按理说,在封建制的易国皇权统治下,即使他走到了财富的顶峰,对于统治者而言,他到底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的肥羊罢了,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