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纯进了另外一个部门,和我不一样,她是真的走了面试流程,差一点就挂掉了。
而我,我成了一位M3,或者通俗一点,我进入了中层——比老公司更有发展潜力的公司的中层。
现在我特别佩服尼采的思想: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我常痛恨空降领导,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空降领导。
每一个勇士的宿命,就是变成恶龙,然后被未来的勇士杀掉。
在我们圈子里,这也被称作韭菜理论。每一颗韭菜最终都会被无情的割掉,用来包饺子或者喂猪。没人会在意韭菜的想法,因为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总有人会代替你。
不过我目前作为一颗大韭菜,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我想谁都不能免俗,涨工资这种事放谁身上都要乐开花。
下午我就穿着一身短袖短裤和新公司的同事们认识了一下,找到办公室办好门卡和证明,然后等明天入职。
我有留意我下属的眼神,这群95后看着我这个90后的目光,让我想起了还是小学生的我盯着初中生进黑网吧的目光。
羡慕?好奇?
我可能因为这身过于接地气的穿着赢得了一丝好感,不过也丧失了一丢丢威严。
下班前,我特意晚走了一会,等部门基层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几个我手下的负责人心照不宣地走过来。
“我不讲废话了,”我尝试露出一个亲近地笑,努力让自己熟悉新的身份,“我要是穿着这个和你们去吃饭有点对不住你们。明天晚上吧,我跟你们走,咱们去找个餐厅破冰。”
“行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由女性打破沉默是最好的方法,在场唯一的女性李昕望向站在她旁边和我年纪相近的朱哲逸,“上上次我们去的静安那家就不错。”
嗯,不错,是人们尝试融入新社交圈常用的交际用语。
“你们看我的穿着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一点自黑能迅速拉近人际关系,“放松一点同志们,我也是个90后。”
效果不错,几个人明显放松了不少。
每个人都害怕摊上坑爹的领导,我面前的几位俊男靓女虽然是负责人级别,但也怕我掉链子。
不过就我现在的表现而言还可以,我觉得应该有80分。
就这样,我在离职后提心吊胆的日子结束了,回想过去两个月在夕阳下的作试题,那是我再也不想回去的青春。
回家的时候,我在龙阳路下了车。
这里是我第一次来上海住的地方,说实话,我对这里的印象,可能比我老家的印象还要深。
出站口对面的金拱门,旁边的味千拉面,还有进站口的沙县小吃。
只要没车撞我,我闭着眼能走两公里。
大概走了15分钟,我看到了很久之前每天都要见到的那条河,说是河,其实就是一条水沟,发绿的水途径我当初租的房子的后院,每到夏天,成群的蚊子透过窗户钻进来,给我留下记忆不怎么美好的夜晚。
我像是做小偷一样四下看看,黑暗的夜晚里,根本没有人注意我。
伸手摸摸,我摸到了一颗硬币,大大的数字1在零碎的灯火里反光。我用力一掷,把它丢到了看不到的地方,连落水声都没听到。
“我来还愿啦。”我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气,双手拍掌合十,“上海,我终于有了进入你的大门的资格。”
当年那个体弱多病,孤身一人的穷小子,如今截然不同。
全家变成了喜士多,联华换成了家乐福,我隔着这条小河,还能看到500米外明亮的灯光,那个房子还亮着灯,只不过不是在等我。
“我走啦。”我摆摆手,转身离去。
回家的时候,我买了一个双层的奶油蛋糕。
进入小区,我看到自己的出租屋亮着灯,蔺梦如在家里自己待了一下午。
我和田甜是真的没把她当外人——都没带着出去玩。
钥匙插进锁芯,打开门,出租屋里只能听到综艺节目的声音,有个歌手在唱歌,由于是华语新歌榜热门,所以我没听过。
我敲敲田甜的门,开门的果不其然是蔺梦如。
“田甜还没回来啊,”我朝里面张望。
“哎哎哎干嘛呢!”蔺梦如往门口一挡,连手机都不玩了,“偷窥隐私三年起步啊。”
“别闹,”小姑娘倒是让家里有了点人气,“田甜真的没回来?”
“她回来我瞒着你干嘛,偷偷等田甜涨停吗?”蔺梦如眼神充满疑问,似乎觉得我大脑需要补一补。
“没回来啊,”我叹气,“你吃过我做的饭吗?”
蔺梦如虎躯一震:“没吃过,也不想吃。”
“那你做饭吧。”
我诱骗蔺梦如做饭,自己在一旁指导,乐得开心。
田甜回来,蔺梦如直接扑了过去。
“田甜~”蔺梦如使劲往田甜怀里钻,吃了不少豆腐,“你家这位欺负我。”
田甜眼神犀利,伸手往包里掏。
“别用辣椒水喷我,”我转身举起双手,场面一度像是美剧里犯罪嫌疑人被捕,“我就让她做了一顿饭。俗话说客随主便,我觉得客人做饭主人真的很方便。”
闹归闹,蔺梦如做的饭还不错。
在上海,尤其是白领阶级,你很难遇到肯自己下厨的。
经过我长期的调研,他们认为只有时间不够值钱的人,才会花费时间去做一顿五分钟就能吃完的饭。
同时我也发现,持有上述观点的人,常常保持单身或者感情冷淡。
在上海这个上紧发条的城市,一对恋人如果连做饭这个程序都省略掉的话,实在让人怀疑除了买可乐就没有其他可做的。
所以我在和田甜正式恋爱后,基本就很少提及点外卖这种事了。实在不想自己做,我们也会选择出去吃。
你也不要以为我做饭难吃所以欺负田甜让她包揽所有的饭,我可是承包了所有准备工作和厨余卫生的。
吃完午饭,外面温度燥热。
田甜和蔺梦如钻进我的卧室,美名其曰检查宿舍。
“让宿管阿姨看看你们男生宿舍怎么样,”蔺梦如跟在田甜后边,狐假虎威大摇大摆,“还可以,卫生程度属于人类级别,合格。”
田甜给我一个眼神,似乎在问我进屋子会不会打扰到我。
我坐在躺椅上,开了空调冷风:“卧室这种东西,你不翻它就是天堂,你乱翻它就是猪窝。”
“孙铭这里电脑屏幕够大,我们看电视吧。”蔺梦如找了一块干净地地方,示意我打开电脑。
田甜坐在床上,背后塞了一个靠枕。
我边打开电脑,边回忆我的车牌都在哪个浏览器和播放器里,避免当众出丑。
所有人都知道男人都有资源,但是资源就像是内裤,每个人都知道,但是不能暴露出来。我想就算是你面对你的铁哥们,也不会对他说自己喜欢看着上原老师来一发。
输入密码,我打开电脑自带浏览器,只有这个最原始的浏览器,还保留着一丝纯洁。
“看什么?”我问两位女士,“我去搞罐可乐过来,你们要可乐还是果汁?”
“看综艺,这期有我的偶像客串导师。”蔺梦如十分积极,“我要果汁。”
“厨房还有温水吗?”田甜眯着眼躺着,像是一只橘猫,“今天不太舒服。”
我跑厨房搜刮了一圈,把饮料捧了回来:“水有点凉了,我给你烧点热的,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才能恢复成元气满满的少女。”
田甜脸色微红,瞟了我一眼,恨我不解风情。
“我觉得你该补习一下生物课了,”蔺梦如拿走饮料,又转回去盯着电脑。屏幕上是我没见过的明星,唱着没听过的歌。
我也没有那么傻,姨妈您好!这就是男同志经常遇到的“常喝热水”的送命题啊。
我热了一壶水,趁水没烧开,关了空调冷风窝在了田甜身边,把放在旁边用来夏天捂肚子的小毛毯拎过来搭在田甜身上。
田甜瞄了我一眼,继续眯着眼休息。
我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说:“咱两像是一对老夫老妻,蔺梦如就像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小棉袄,可惜是黑心棉。”
“喂,我还在这呢。”蔺梦如头也没回,对我发出警告。
“嗯?”田甜有点困,不知道是因为眯着眼犯困了,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想休息。
我用撸猫的手法挠挠田甜的下巴:“回去吧,困了就回去睡觉。”
“不,”田甜打开我的手,往我这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明天蔺梦如就走了,我就躺一会,休息一会我们再玩,反正明天上午我也要请假送她。”
我伸直手臂,把冰凉的易拉罐凑到蔺梦如脖子边:“蔺同志,来一礼拜就走啊。”
蔺梦如被冰地跳了一下,正想给我一脚,看见凑我旁边快要睡着的田甜,只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顺便转过身调低了电脑音量。
因为我两在床上躺了一会,成功进行了一场暖被窝仪式,田甜露出了毫不设防的睡相。
“真可爱。”我没忍住,凑过去偷亲了一口。
“臭孙铭别亲我,”田甜被我的动作搞醒了,迷迷糊糊的咕哝,“十分钟后叫我啊。”
好嘛,一翻身又睡着了。
蔺梦如这回彻底关了电脑,在那里做口型:“让她睡会。”
我拿过旁边的被子给田甜搭上一角,让她不至于热醒也不至于着凉,对着蔺梦如用大拇指朝外指指:“咱两出去聊。”
潮湿粘稠的夜上海里,我和蔺梦如两个穿短袖的人干瞪眼,热的满身大汗。
“你可真会找地方啊。”蔺梦如吐槽,“在我走之前请我蒸桑拿顺便来了一场生物理疗。”
如果被蚊子咬也算生物理疗的话,那蔺梦如说得挺对。
“主要是没地方可去,你要是想在黄浦江游泳我也不介意。”我用手给自己扇风,毛用没有。
“来一周就要回去了吗?”
“都一周了,再不回去就要被你们嫌弃了。”蔺梦如找了个没什么植物的角落,争取离蚊子远一点,虽然没什么卵用。
我趿拉着人字拖坐在凉亭木凳上,任由蚊子叮咬,我自不动如山。
“我发现我们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啊,你看我和你认识才几天,关系都赶得上大学上铺的兄弟了。”我一巴掌拍死一个花蚊子,一指弹飞尸体。
“确实关系够铁,”蔺梦如双手环臂,“我来几天你们都把我自己丢家里了。”
说起这事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走着走着,请你吃哈根达斯赔罪。”我其实是自己也有点想吃冰激凌消暑,“下次你来我和田甜带你逛遍上海,不是你走到断腿就是我走到断腿。”
“待会田甜该醒了,冰棍先欠着。”蔺梦如不知道是不是受北京文化熏陶,偶尔蹦出来的词让我有种回到童年的感觉。
她有点忍不住没完没了的蚊子,往楼道口那边走了走,拍拍裤兜,从右边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左口袋通常是用来装手机的,因为右手要用来干正事。比如说左手拿手机右手吃饭,左手拿手机右手洗苹果,还有胆子大的左手看手机右手握着车把骑车,其实这样很危险,大朋友和小朋友都不要学。
从右边拿烟而不是从左边拿烟,恰巧证明了蔺梦如不是老烟民。
“蚊子太多了,我点根烟熏一熏。”
“我倒是不介意,请便。”我回道。
楼道口,阴影下,一颗橘色的烟头在闪着光,像是宇宙里的某颗红矮星,拼命散发最后的光和热。
“孙铭,”我看不清蔺梦如的脸,但是烟头的闪烁让我意识到她吸了一大口烟,又慢慢吐出来,尼古丁在夜空飘扬。
“田甜就是个小屁孩,你得好好对她。”
即使她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所以我在等蔺梦如的后半句话。
“从穿开裆裤在大院满地跑,到上高中进尖子班,田甜一直比我强,说实话我要不嫉妒就奇怪了。”
“等到中学,那个傻丫头还不经意勾走了我暗恋的男生的心,你是不知道他对田甜告白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这是蔺梦如的黑历史,我得记下。
“我回家和我妈说想搬家,想住校,想离田甜越远越好。我这个年轻小姑娘的心都被伤透了,你猜我妈怎么说?”烟头缓慢燃烧,风在抽剩下一半的烟,“我妈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她说你得让着点田甜,你比她幸福......”
说到这蔺梦如停下了,转而问我:“田甜和你说过她的事吗?”
我摇摇头,路灯白茫茫的光线和我一样茫然。
“那我也不说了,留着田甜自己说。”
我也没缠着问,等蔺梦如继续讲。
“等上了大学,我和田甜一起跑到北京,缠着我两的一大堆,找我的都是看我的脸,没几天就跑了;找田甜的是真的仰慕她——当然也不是说田甜长相一般,主要是她实在太刺眼。那么多光鲜的履历,那么多的头衔,你甚至能在校史上看到她,她是学院公认的校花。”
“只有不认识她的人才觉得她普通,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是宝贝。”蔺梦如想起了什么,噗嗤一下,“我们这个宝贝疙瘩,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打动了她,让她这个仙子动了凡心。”
蔺梦如假装深沉地考虑了一下:“说不定她喜欢大叔?”
“也不对你是抠脚大汉。”
“我靠吃我人字拖攻击。”我声色俱厉。
“投降投降!”蔺梦如熄灭了烟,把烟头踩了又踩投进不远处垃圾分类点的垃圾桶,“要好好对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