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恍惚状恢复过来，夏季再次扫向台下，学生们依旧面无表情，很安分很规矩地坐在那里，在看着她，好似如果她不说话，他们也会这样一直一声不吭下去。
她眉头紧锁，心头越来越觉得不对，到底缺了什么？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吗？
学生们都听话了，都害怕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扶着额头，闭上眼睛，耳边听不到一点声音，死气沉沉。
死气沉沉……
她突然睁开眼睛：“对了，缺少的是活力！”
“我剥夺了他们的……活力？”
她却又摇头：“不，我哪有这个能力……”
她自我安慰，突然发觉到门外探出半只脑袋。
在她扭头看过去时，外面的人已经吓的往后缩，她继续看着，片刻后，一名女生才低着头走出来，到门中间小心翼翼地道：“报告……”
她正是王小雨，因为被警察留下询问，现在才回到学院。
此时，王小雨不敢直视夏季，她知道夏季最近特别严，迟到的话一定会被训斥一阵的。
在王小雨身后，刚才那个上厕所的女生也回来了，和王小雨一起站门口，不敢进去。
看到这里，夏季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我……这么可怕吗？”
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的怯懦而感到烦恼，为学生们不怕自己而感到郁闷……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生们这么怕自己了？
她一时无解，失神样的平声道：“进来。”王小雨两人这才一路低头回到各自的位子里坐下。
夏季又怔了一会，才想起要上课，拿着卷子道：“下面念到名字的，过来拿卷子——李四。”
叫李四的男生上来拿卷子，期间，夏季想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当老师呢？”
李四领卷子回去，夏季又道：“刘五。”
刘五上来拿，夏季这时又想道：“是想像现在这样被尊敬吗？不……那时从来没想过这些的。”
刘五拿到卷子也下去了。
“赵六。”夏季接着叫，同时心道：“那么，是为了实现儿时写在作文上的梦想吗？不，那么久远的事了，而且只不过是为了得分随便写而已，根本不是真正的梦想，又何必去实现？”
赵六也已经下去。
夏季看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叫道：“王七。”
王七应声而来，夏季看到他身上穿着名牌衣服，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顿时想道：“难道只是单纯为了工作赚钱吗？也不对，茉莉的姐姐说过，只要我愿意，她能在一家上市公司给我安排一个前途无量的职位，比当老师赚钱。”
她再一次否定。
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怎么做。
她木然地看着下一张卷子上的名字，名字写得太潦草了，她一时没看明白。
突然间，眼前的情景似乎和某个时空的那一幕重叠了，周围一切大变模样，从教室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的卧室，夏季惊讶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吃惊地看到，学习桌前，一个看起来是“几年前的自己”的女青年，正在教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学习。
“茉莉，这次考得怎么样呀？”
“嘻嘻，86分哦！”
“啊，很不错呀，比上次多了三十分呢！上次怎么考那么差啊？”
“因为我讨厌刘老师，总是故意凶我！她的课我都不听！”
“……啊，这样啊，那为什么这次考这么好呀？”
“因为夏姐姐你一点也不凶，就像朋友一样！茉莉喜欢你教，夏姐姐一直当我的老师吧！”
“就像……朋友一样？”
“……”
猛然间，眼前的一切消失了，一瞬变回教室。
夏季却彻底呆住了，嘴中喃喃道：“那时，我因为茉莉的话而认为当老师就能有朋友，会有很多朋友……”
“就算只是埋头工作，也能有朋友！因为是老师，所以会！对于那时一心只放在学习和工作上的自己来说，人际关系差到极致，却不愿占用学习和工作时间来改观，所以天真的想着，如果以后当老师，就能一边全身心工作，一边还能交到朋友！为了这样天真的想法，就当上了老师！”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夏季突然拍了讲台一下，响声很大，把底下学生冷不丁吓一跳，都眼巴巴地望向夏季，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发作了。
夏季发觉自己的动作可能太重了，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下，重新看向台下。
“是的，就是因为那个天真得有些幼稚的想法，我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老师，我想要的不是什么被尊敬，不是控制学生，而是在全身心工作的同时还能交到很多朋友！”
她重新审视自己，竟发现不知不觉中，这两样东西自己都没有得到——
工作，因为这段时间以来的鬼迷心窍，导致学生成绩集体下滑，是为失职；
交朋友？现在学生们把自己当死神，话都不敢正常说，自然和朋友沾不上边。
她恍然大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见学生们有些惊恐的看着自己，她怔了怔，很快恢复过来，把剩下的卷子发回下去。
发完后，凝视台下，学生们见她面无表情，又看到自己成绩下滑，满心以为她肯定要发作了，结果却见夏季呼了口气笑道：“……啊，真是意外啊，这次我们系居然垫底！”
这段时间以来，夏季的“苛刻、不苟言笑”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此时看到她冷不丁一笑，众学生心下反而更惊慌了，心说她这是气极反笑了吧？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惩罚！
念到这处，都暗暗紧张。
果然，夏季收敛笑脸，严肃道：“作为惩罚，放学后全体绕足球场跑三圈！”
众学生面面相觑，心中发苦，却不敢吭声。
正郁闷间，夏季突然补充一句：“我带头跑！”
“啊？”
“这……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也觉得是！”
“别这么大声，小心……”
“……”
学生们惊讶，窃窃私语了一会，又赶紧闭嘴，看向夏季，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夏季却一脸正经：“怎么，有意见啊？我和你们一起跑还不满？才三圈而已，有什么好不满的！”
“……老师，你真的要一起跑吗？”终于，沉默了一会儿后，有学生问出了最关键的点。
夏季一副理所当然地道：“当然了，考的差又不只是你们的问题，我也有问题啊，当然要一起接受惩罚！吃了这个苦头，就要长教训，下次再考这么差，就不止三圈这么简单了！”
学生们彻底惊呆了，惊的不是要绕足球场跑三圈，而是夏季的变化，她现在嘴上说着要惩罚，口气中、表情里却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声音越来越大，夏季却不制止，反而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似乎在为什么感到开心。
韩霜感觉到气氛不那么严肃了，便习惯性地单手托腮，暗想：“又要变一个人了吗……不知道夏老师这次又会变成什么样？可不要坏掉才好。”
她敏锐地察觉到，夏季正处在一种起伏不定的、随时会变成另一个人的状态中。
现在看来，这个“新的”应该比“前一个”好，至少看起来还是能说话的。
这时，下课铃响了。
夏季微惊，心道：“这么快！”
她本来还想把这次考试的重点难点解释一下，现在没时间了，不禁有些遗憾。
不过也没办法，拍了拍讲台，等学生们安静下来才道：“课堂上遇到不会的地方要积极提问，我没讲明白的，讲太快的，忽略掉的，你们下课后要主动来问我，知道吗？”
“……知道了。”众学生异口同声回答。
夏季满意地点了点头：“下课！”
说着拿起教材便走出教室。
这时有两名女生带着卷子鼓起勇气追上去，叫了一声夏老师，夏季闻声停下，扭头看到两人，两人都显得有些拘束，其中一名女生把卷子拿在夏季面前，指着一道自己做错的题，小声试探性地问道：“老师，这里该怎么解？”
说话时心里忐忑，生怕夏季又会像以前那样凶。
夏季看了一眼，并没有凶她，而是很有耐心地讲解，语气平和，没有生气的迹象。
两名女生渐渐放松下来，认真听完了讲解。
夏季讲得很细致，两人听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视一眼，都有些开心。
一面是因为想不通的问题得到了答案，一方面是因为夏季变得温和了。
然而正乐着，却又看到夏季皱起眉头，道：“小c，以后不要在卷子上写明星名字！小小年纪，追什么星啊？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
小c脸上一红，她遇到需要长时间思考的问题时，总会习惯性地在任何空白的地方不断写自己偶像的名字，这样能让自己思考更加有效。
正害羞呢，又听到夏季道：“写也就算了，你还把人家名字写错了！以后多练练字！知道没有？”
“啊？错了？不应该呀！我明明记得很清楚的！”小c一听就不服了，仔细地看了看卷子上的偶像的名字。
却被夏季用课本卷成筒敲脑袋，没好气道：“让你好好学习，多练练字，你注意到什么地方去了！”
“……呲！”小c忙不迭缩脑袋，同时用两手护住头部。
旁边已经围过来几名学生，还有不少在后面远远看着，见到这一幕，都哄笑出声。
夏季听到笑声，愣了一下，也笑了。
“这次，我不会再错了吧！”她暗想着。
